“但是,無論哪種附骨都長在皮肉之下,怎麼長在外麵......”餘安轉過身,就對上陸允時一副能夾死蒼蠅的眉頭,還未說出口的話咽了下去。
隻見陸允時麵色不虞,兩隻黝黑瞳孔看似平靜無波,卻像是吃人的黑洞,隱隱往外滲著怒氣。
餘安被那雙眼睛嚇得一愣,一片茫然,不待發問,便聽到男人冷不丁開口:“我在你眼裡就是一個登徒子嗎?”
最後幾個字眼,幾乎是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登徒子......
聞言,餘安在心裡腹誹,難道你不是嗎?
共乘一騎時,手心挨著她的酥軟便罷了,偏偏山洞裡還把她酥軟的尖尖兒給弄傷了,當夜沐浴時都出了血絲!
三番兩次,不是捏她的腰,就是碰她的酥軟,還倒打一耙稱自己罵他是登徒子,無賴!
餘安皮笑肉不笑:“當然不是,大人可是正人君子。”
少年一副勉強的笑容,陸允時才不信,不過方才那番話也恰恰代表著餘安將他和孟紙鳶的婚約當真了。
不隻是餘安,隻要是知曉婚事的人都會當真,孟紙鳶亦如是。
陸允時眼底閃過一絲嘲諷,且不說陸夫人當時瞞著他定下這樁婚約,本就是空口無憑做不得數。
而於他來說,孟家這門婚事還有一點用處。
在卷宗裡,十年前的孟家和永安侯府的關係,可不是如今這般“清水無魚”的。
陸允時眼睛微眯,周身猛然散發出一股駭人的戾氣,下一瞬又陡然收回。
他道:“孟紙鳶腕間的事情我會去查,你就不要管了。”
孟家勢力雖不及永安侯府和陸家,可背地裡的勾當隻多不少,孟尚書是個披著狼皮的老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
再看看餘安一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風吹就倒的樣子,若是真的受了孟家的暗箭,怕是躲都來不及躲。
可這話到了餘安耳朵裡卻又變成了另外一層意思。
陸允時一改先前的雷厲風行,反而推三阻四,這是怕她真的查出什麼威脅他的未婚之妻了?
沒想到,就連陸允時這樣的人,也會包庇......心愛的人。
餘安輕輕放下手裡的東西,看著四肢僵硬冰冷的軀體,愈發失望,可心底卻也慢慢堅定。
為亡者申冤,為死者陳情,是仵作的本分,是畫骨師的責任。
*
入夜,陸允時坐在案台前,窗隙透過的絲縷月光灑在外衫上,鑲著金絲的袖口折射出淡淡光輝。
一隻蒼勁有力的手隨意搭在膝上,微屈的指節修長分明,另一隻手裡拿著一張紙條,明亮的燭光影影綽綽。
看著信紙上所寫的內容,陸允時眉頭蹙起,良久,將信紙放在燭芯之上,燃燒殆儘。
信紙上是西域那邊的線人穿書來的,上麵寫道永寧侯府世子顧淮的確是去了西域找一名幼女,而且是拿著畫像找的。
那畫像上的幼女,正是十年前的虞桉。
此番舉動,令人匪夷所思。
但永安侯府,尤其是顧淮,此人城府極深,且心狠手辣,從汴京趕往邊境之地的西域,定然事出有因。
陸允時垂眸,雙拳緩緩收緊,齒間重如千斤。
他喃喃自語:“是不是,你還活著呢?”
行至裡室,褪去外衫,臥在榻上。
陸允時從枕頭底下抽出一根簪子,銀色的素簪上麵隻點綴著一顆小小的粉白杏花,做工粗糙,花瓣邊角也已經褪色。
這是虞桉七歲生辰宴那年,他偷偷去給她買來做生辰禮的,但幼年時期,陸家崇尚勤儉節約,即便他是獨子,身份尊貴,依然沒有什麼銀兩。
買這根簪子是他攢了許久才攢下來的,隻是還未送出,那人就不再了。
十年來,這根簪子一直伴他左右,不知不覺中已然褪去了原本銀亮的顏色,變得黯淡。
如往常一樣,陸允時將簪子握著手心,放在胸前,意識逐漸恍惚之時,四周像帷幕一樣被撕碎——
所處之地赫然換了個場景!
木板、屍首、驗屍工具......是大理寺的斂房。
忽然,窸窸窣窣卻又有些奇怪的聲音自背後傳來。
時而高吟時而低泣,斷斷續續,身後的兩道聲音,他都極其熟悉。
心有所料般,陸允時隻一瞬便僵住了身子。
他緩緩轉過頭,隻見在一旁放著驗屍工具的長板子上,“自己”和一紅衣女子纏.綿悱.惻,燭光晃影中,水聲潺潺。
偶有幾滴迸濺在長板上,順著桌腿慢慢滑落的乾潔的地板上,映出一朵朵白色的水花。
這時,他才反應過來,這是夢境。
但與江州那次不同,他這次竟然是以旁人的視角,眼睜睜地看著“自己”是如何攀在雪背上,宛如一頭不知饜足的困獸。
突然,背對著的女子猛然轉過頭,那雙杏眸一改白日的純稚,反而妖意滔天。
一點朱唇微張,道:“你來了,要——”
紅唇無聲吐出三個字,看著唇形的描繪,陸允時反應過來後,登時如五雷擊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