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著月光,餘安忙拉住陸允時,閃身到一旁的假山後麵。
洋洋灑灑的月光下隻能看見背上似乎凸起一大塊東西,那人似乎是個老朽,佝僂著身軀,壓低的咳嗽聲和加速的腳步,叫人心生懷疑。
經過今夜的驚嚇,陸允時條件反射般將餘安護在身後,定定看著那個黑影,往後看了一眼。
餘安恰好抬眸,二人心有靈犀,無聲決定著跟蹤。
孟府沒有大理寺曲折,但畢竟是尚書府,府邸占地較大,二人悄悄跟了許久,才跟著那黑影停在了一處緊閉的屋子門前。
餘安覺得這屋形和大理寺的淨室有些相像,但礙於上回她誤闖的事情,隻敢支支吾吾,“大人,這屋子有點像......”
“是書房。”
餘安倏然抬眸,隻能瞧見男人流暢的下顎線,陸允時又道:“此人行蹤詭異,身形佝僂但下盤有力,應該不是老者。”
此時,門又被推開,那人走了出來,手上的燈籠已經不翼而飛了。
餘安湊近男人的耳畔,“大人,你看他背脊上凸.起來的東西,雖隔著衣衫,夜裡也瞧不太清楚,但那走骨形走樣,不像是佝僂。”
“倒像是......”餘安凝神,忽而開口,“像是附骨,和孟紙鳶右手腕的附骨不同,此人附骨極大極深,應該不是受傷後長出來的,是胎生的。”
胎生?
孟尚書那個老狐狸生平最看重臉麵,容不得半分有損孟家的名聲,怎麼容得下此人?
眼下孟紙鳶的閨房不知在何處,陸允時收回視線,“改日再探,先去找孟紙鳶。”
話落,便要朝著反方向走去,豈料手臂被人拉住。
隻見餘安杏眸微轉,阻止男人前進的步子,偏頭指著那個屋子道:“大人,既來了便去看看吧,說不定裡麵藏著很重要的線索。”
陸允時不發一言,隻是定定地看著餘安,黝黑的瞳孔宛如深淵,探不清深淺,眼神裡自然而然散發出的威壓叫餘安有些心虛。
一心虛,就腿.軟。
她咽了咽口水,想到那人離去之前交代的任務,她掩下眸中的思慮,“大人,你不信我嗎?”
寂靜無聲的夜裡,曖.昧卻又似對抗的兩種力量暗暗交織勁鬥著,陸允時罕見地長時間沉默,叫餘安的心裡打起鼓來。
是,她在賭。
堵自己在陸允時心裡的分量。
“信。”
餘安長籲一口氣,她賭對了,但心裡卻並不開心,因為她很清楚,她這是在利用。
她強撐著露出一個笑來,還未開口,倏地被陸允時伸出的指尖按住了雙.唇。
男人指腹的武繭存在感極強,近乎侵.略性的氣息撲麵而來。
“但我不希望你騙我。”
這是第二次陸允時說出這句話。
“我......”
餘安才吐出一個字,敏.感的唇珠就碰到了陸允時的指腹,她連忙抿住了唇,佯裝惱怒地將唇上的手拿開,“我沒有騙你。”
陸允時也不惱,淡淡道:“是嗎?可你不太對勁。”
真是怕什麼來什麼。
餘安抻著脖子,鼓著腮幫子,像個炸毛的小刺蝟,“我哪裡不對勁了,陸大人,你今夜話真多......”
後麵的幾個字她不敢說出口,隻能支支吾吾,眼神四處亂瞥著,最後定在了男人那雙站定不動的銀靴上。
忽然,那雙銀靴倏地動了起來。
本就相隔不遠的距離,陸允時長腿一跨,高大的身形擋住了整片月光,投下來的暗影將嬌小的餘安悉數籠罩。
陸允時又變成了那副不發一言的羅刹模樣,深如幽潭的雙瞳直勾勾盯著眼前的人,高大挺拔的身姿甚至為了遷就,而俯了下來。
眼看著那雙總是欺負的自己喘不來氣的薄唇,越來越近......
餘安不由屏住呼吸,呆呆地一動不動,垂在裙邊的手指都緊張得蜷縮了起來。
太近了,男人張力極強的氣息叫她發軟。
忽然,耳垂傳來一陣癢意,男人的指節有意無意滑過鵝頸,來到微微滑落露出了半個肩.頭的衣領處,然後輕輕提了起來。
“彆著涼了。”
不緩不急的語調響起,餘安怔愣半天才回過神,原來方才他隻是給她提領子!
她還以為......
“以為我會親你?”陸允時幽幽出口,語不驚人死不休。
餘安羞地猛然抬眸,眼裡儘是不可置信,卻撞入了男人得意的眸子裡,霎時又羞又惱。
心裡默默腹誹,這廝怕是把戲弄自己當成樂趣了。
“我才沒有!”
言罷,一把推開擋在麵前的人,向著那處屋子走去。
看著越來越近的屋門,餘安羞澀的麵色緩緩收起,變得有些沉重起來。
那人說過,她要的東西在孟府的書房裡,是一個巴掌這麼大的竹簡。如果陸允時沒有斷定錯,這裡就是孟府書房的話,那竹簡應該就在這裡了。
隻是......
她該怎麼繞過陸允時拿走它呢?
不知不覺,餘安已經踏過了最後一層台階,眼看著就要推門時,陸允時眼疾手快地按住了那隻手。
許是焦急,男人素來習武弄劍的力道沒有完全收起,竟生生將那白皙的手腕掐出了一圈圈指痕出來。
“疼......”
餘安吃疼,回過神來看向那隻大手的主人,隻見陸允時一改方才的戲謔,神色凝重,眼裡升起點點怒氣。
心漏跳了一拍——
許是做賊心虛,她心裡竟然沒完沒了的打起鼓來,就連發疼的手腕都顧不上,便猛然低下了頭。
不能怪她,若說陸允時有什麼東西最讓人忌諱,那絕對是他那雙深不可測的眼睛。
仿佛能洞察人心,一眼探進底。
這廂陸允時皺著眉頭,手裡緊緊捏住少年纖細的手腕,見他竟然還垂著頭梗著脖子,一副不願與他說話的模樣,心裡更氣了。
男人本就冷沉的嗓音,眼下刻意壓低,顯得像是責罵:“這是什麼地方你就敢直接推門!你莫不是又忘了上回擅闖大理寺淨室的事情,右頰的傷也忘了?”
“怎麼這麼蠢。”
餘安眨眨眼睛,聞言悄悄舒了一口氣,還好他隻是在擔心她衝動推門,會遭到暗器的事情。
她彎起唇角,想要抬頭說無事,不料男人下一句話猛然砸了過來,嚇得她忍不住噤了聲。
“從湖心亭回來後,你就不對勁,餘安......你真的無事瞞我嗎?”
陸允時眼裡射出探究的暗光,身上斂去的威壓釋放出來,手裡的力道也不自覺加重著。
餘安暗叫不好。
她早該想到的,陸允時生性敏銳,洞察力極強,隻要他認定有問題的一定會查個水落石出。
不論是翠峰嶺上的餘家村,還是深藏在山穀裡的竹屋,他不過才去了西域一回便全部找到。
若是今日,他對湖心亭裡的假孟紙鳶起了疑心,斷然回去調查,那——
屆時她的女兒身份,該怎麼辦?
餘安心下慌亂,眼眸流轉時心裡有了主意。
這個法子雖然可恥,但是有效啊!
半晌,她閉了閉眼睛,再次睜開時眼圈通紅,眼瞼處染濕一片。
抹著淡妝的眉眼沾著水意,長睫上的晶瑩剔透的淚珠要落不落,最直擊人心的是那雙惹人憐惜的杏眸,叫人舍不得說出一句違心的話。
餘安動了動被死死抓住的那隻手腕,抬眸,夾著鼻音的軟調出聲,滿是委屈:“大人,你掐的我好疼啊。”
話落,掛著眼瞼上的淚珠落了下來。
轟——
陸允時隻覺五雷擊頂,那滴淚像是重如千斤的鐵錘一般,敲在他的天靈蓋,將所有的怒意和質疑敲的煙消雲散。
滿腦子都是,餘安哭了。
他又哭了。
他被自己弄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