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者所言真假難辨，神色又怡然自得難以捉摸。

畢爭沉默片刻，終於道：“縱是狂士之語，閣下此時亦可說無妨。”

鬱知因笑意不變，眉眼間滿是篤定之色。他向前幾步，距離畢爭又近了一些，稍稍壓低聲音道：“侯爺可知，聖上為何不願戰？”

畢爭微微垂眸，道：“西戎素來都隻為索錢財土地而來，於衡京無關。若是戰了，贏不贏還未嘗可知，風險還大；若是不戰，省事又省錢，他們要錢要地隻給他們就好了，隻是圖個方便。”

“聖上不在意錢財，不在意土地，卻不能不在意帝都衡京，不能不在意傳國玉璽。”鬱知因聲音稍頓，“此次尚在夏季，西戎來勢洶洶，侯爺難道不疑惑個中緣由嗎？”

還不待畢爭發問，鬱知因麵色已恢複平常：“事發江湖，侯爺身在廟堂，想來是定然不知道的了。過往種種已如雲煙不必再提……總歸是一江湖人因故一路向西逃竄，最後進了西戎地界，並在這四年間整合統一西戎各部族……他這般的行跡，侯爺覺得，這次西戎的目的當真隻是為了土地、人口和金錢嗎？”

畢爭麵上訝異神色隨著鬱知因所言而愈發濃重，到最後竟忍不住咬牙道：“這賊人究竟是誰！難道我大雍不是他的故土家鄉嗎？怎麼會做出這般勾結外族，賣國求榮之事！實在是令人不齒！”

他胸口劇烈起伏幾下，平息片刻後，又道：“依你所言，滿江湖的高手共同追殺竟然也無濟於事嗎？難道他的武功已然獨步天下，可以橫行霸道無所顧忌了嗎？”

鬱知因卻搖了搖頭：“自然不是。”

畢爭擰著眉看他，似乎在等他更詳細的回答，但鬱知因最終卻隻是低了一會子頭，忽而又仰起臉，重新笑意盈盈道：“侯爺您又何必深究那些原因呢？如今，西戎進犯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實；西戎其意在衡京而非邊陲小城也是毋庸置疑。侯爺以為，既是如此，聖上又是否還對這次來犯視若無睹置若罔聞呢？”

畢爭便隻好點頭應承：“自是……不會。”

“好，那這第一問與第三問便都已經有了著落。”鬱知因又道，“而至於說到侯爺您將以誰為戰嘛——”

他笑得彎彎眼睛：“就以某等‘四賢十二傑’，侯爺以為如何？”

畢爭眼中閃過猶疑神色，也不應答。鬱知因倒也不急躁，隻耐心道：“若是侯爺自己拿不定主意，何不明日入宮同皇長子殿下商議一二？”

畢爭道：“閣下今日可要在本侯府上小住否？”

鬱知因道：“今日某來，卻是還未同某這群江湖好友們商議。某先替侯爺走一遭，於他們做個說客。”

“既是如此，若本侯當真要請閣下，又當往何處尋？”

鬱知因已轉過身去，將地上長鞭重新束於腰間，口中隻不緊不慢朗聲道：

“珺江畫舫琴音徹，

星落雪廬黑白衡。

玄機閣中天書顯，

百裡畫廊江山圖。”

四句念完，鬱知因忽然一步跳上窗，稍稍側了側臉回首望向畢爭，笑吟吟道：“侯爺，某等從此，恭候大駕了。”

還未等畢爭出聲挽留，倏忽一下，鬱知因一身黑衣已經徹底融入夜色之中，隱匿無形不見蹤影。他重新躍於圍牆之上，卻並不著急離去，隻又坐下停歇，仰著臉望天。

殘月如鉤，雖是星辰漫天，卻無一顆敢近其半分。

“是了，便當如此了。”

鬱知因笑著輕歎一聲，慢吞吞站起身來，深深遙望遠處燈火輝煌的巍峨皇宮良久。

極亮，又極暗。

極喧，又極靜。

終於漸漸燈火儘歇，黑幕籠罩；轉眼又是旭日東升，陽光普照。

新的一天的到來，總是以廚房的炊煙為開始。這一天雖是休沐日，靖屏侯府的仆役們仍然是早早地起來忙碌。

畢爭整理好衣冠，吩咐了下人備好準備入宮的車馬。

當今聖上子嗣稀薄，如今年過四十，膝下也隻有三子四女。其中皇長子柳折與二公主柳朧均為先皇後所出，乃是一母同胞的龍鳳雙生。可惜先皇後福薄，誕下雙生子後不足一月即高燒崩逝，這一對兒女便均交由太後撫養。正因如此，畢爭作為柳折之伴讀，更有同病相憐之情。柳折待畢爭的手足之情更甚於待自己的二位親弟，甚至到了與自己親妹無異的程度。

畢爭自己心裡也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成為柳折的伴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