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世代勳爵手持兵權的年輕侯爺，無論送給哪位皇子都是如虎添翼，麵子上總歸是很過得去的。如此一來，嘴裡不停念叨著“嫡長”“嫡長”的老臣們再張口前也少不了要再掂量掂量。

理應如此的。但是——兵權？

他十二歲便喪父，原本的在握的兵權隨著時間流逝早已被漸漸分而食之，所剩無幾了，如此又談何助益。

畢爭心中不由得自嘲，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柳折柳朧兄妹二人居住的興華殿門前。門口值守的太監見他來，都笑得眉眼彎彎，一疊聲地叫“侯爺”。畢爭眉眼也舒展了許多，朝隨從小廝們稍稍揚了揚下巴，手下人便心領神會地從懷裡摸出錢袋，取出一些碎銀分發給他們。

畢爭掀簾進殿，柳折正坐在小幾前讀書，抬起臉含笑看他：“進門前就聽到他們那麼鬨騰了。無予，你今日入宮是有什麼事嗎？”

無予是畢爭的字，也是由當今聖上所賜。

畢爭跪下，恭恭敬敬完完整整地向柳折行了個禮：“參見殿下。”

“起來吧，為侯爺賜座。”

畢爭便站起來坐到柳折身側：“殿下在看什麼？”

“隻是一些沒用的雜書罷了。”柳折溫和地笑了笑，“你還沒說你今天來是有什麼事呢？”

柳折與畢爭同年所生，隻稍年長三月。但因胎中不足的緣故，身形瘦削如細柳盈盈不堪一折——似乎正好是與他的名字對應。他麵色蒼白而少見血色，性情又溫和良善，寬和之餘難免顯得有些平庸。而如果一定要說他身上有什麼與眾不同之處的話……

“小侯爺，你來了？可帶了什麼見麵禮麼？”

柳朧輕快的腳步聲自後殿傳來。畢爭向屏風方向瞥了一眼，便見到少女含笑的麵龐閃出，與他麵前柳折的容貌並無二致。

柳折天生男生女相，其樣貌容顏同胞妹幾乎無異，一樣都是柳眉杏眼挺鼻笑唇，據說是與先皇後如出一轍。然而二人性情卻又是大相徑庭。相較於柔軟溫吞的兄長，這位公主殿下倒是驕傲剛烈，最是好勝要強。

柳折為皇長子，又為先皇後所出，嫡長二字兩頭都占，卻遲遲還沒有被立太子。現皇後與貴妃又各得一子。此時東宮之位懸而未決，朝廷上下人心浮動，難免有山雨欲來之勢。柳折本人倒是無甚動靜，作為妹妹的柳朧對此卻是很不高興，據說甚至還很大逆不道地與聖上大吵了一架，很是惹了她父皇的不痛快。

這位公主殿下連皇帝的麵子都敢下三分，自然更不會如何顧忌畢爭。她隻快步走過來，直接坐到畢爭另一側，胳膊拄在桌上撐著腮看畢爭：“怎麼，沒給我帶什麼新鮮玩意來嗎？”

畢爭道：“我今天來是有要事與殿下商議。”

柳朧挑了挑眉：“是什麼要事？是隻許我皇兄聽？難道隻我皇兄是‘殿下’，我就不是‘殿下’了嗎？”

畢爭隻無言地看著她。柳朧忽然便明白，立刻坐直了身板，麵色也嚴肅了許多。她輕咳兩聲，揮了揮手示意殿內的所有下人先全部都退出去。等到最後一個離開的宮女將殿門合緊之後，她這才壓低了聲音問：“畢爭，你是不是聽說了什麼？”

“聽說了什麼？”

柳朧輕聲道：“前日的加急軍報。父皇本派了人去議和，願再奉些金銀珠寶糧食衣料什麼的。可這次西戎那頭似乎態度強硬，一概拒絕了。父皇為此事憂心忡忡，若說要打仗，朝中的情況想來你也知道些。安生了這麼長時日，能上場打戰的將領們大都老的老死的死。若非如此，父皇也不會要想到要從江湖人士中選出幾個可堪重任的。昨天我那兩個弟弟都已經派出人去了。哼，這樣在父皇麵前露臉爭氣的機會，他們自然是不會放過的了。”

畢爭聽罷急道：“這樣的大事，殿下昨日怎不召我來講？”

柳朧秀眉微蹙，斜著眼睛有些無奈地瞪著柳折，竟有些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柳折被妹妹這樣看著，隻抿著唇清清淺淺笑了笑：“我不像兩位弟弟有能力，也沒什麼人脈手段，雖然有心為父皇分憂，可江湖浩大，又能如何求賢，又到何處求賢呢？”

“看來我今日來得倒是很正好了。”畢爭臉上也露出些笑模樣來，“殿下您賢明盛德，民心所向。雖不求賢，倒也有賢士卷著鋪蓋主動投奔而來。”

柳折柳朧兄妹倆都是一樣的杏眼圓睜。柳朧先沉不住氣開口：“你這話是什麼意思，說得明白些。”

畢爭這才將昨日與鬱知因夜聊之事事無巨細地一一娓娓道來，最終道：“我原還是半信半疑的，但今日聽公主如此說，倒確確實實像是算得準了的，不負玄機閣的名聲。他既然留下那群賢士的住處，不如我替殿下走一遭，為殿下招募這些賢士回來。”

柳折垂著眼似乎還在思忖，柳朧卻是連連搖頭：“不可不可！哼，以父皇的偏心，不是哥哥親自去請來的，怎麼會算到他的頭上？更何況……朝中無將，到最後說不定還要你奔赴邊關為國效力。若是這樣把你帶回的賢士記在哥哥的名下，有了軍功後，難免又少不得猜忌記恨。說到底，這一遭，總歸要讓哥哥親自去走才穩妥得來。”

畢爭當即回絕道：“這可不行！殿下這身子骨，怎耐得住跋山涉水的辛苦？”

柳朧也住了聲，擰著眉擔憂地望著柳折。

“這倒是不必擔憂的。”柳折自己倒是舒朗了眉眼，“我這身子調養了這麼多些年，早就沒什麼大礙的了。我不是也與無予一同騎馬秋獵的麼？我射術雖還差些，但馬術也不差什麼的。說到底，不過是太醫院那幫太醫們緊張兮兮，倒還像我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我倒覺得等我到了江湖中多走走多看看，反倒能好些呢。”

他側了側頭，眼光投向窗外風景，顯露出些許豔羨的神色。畢爭原本還想再勸，幾句話梗在嗓子眼，最終還都是囫圇又吞回了肚子裡。

“這可真是個好消息啊。”柳折輕歎一聲，“等下午父皇空閒下來了，我便直接去求見他求個出京尋賢的恩典——畢爭！這世間的賢士當是何模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