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氏之事鬨出了大陣仗,容姒回到廂房已是後半夜了。
珠彌替容姒收拾了換下的衣裙,見到上麵浸染的血色依舊忍不住心驚肉跳:“殿下不是再三保證萬無一失的麼?怎還受了這樣的重的傷!”
“太醫說了,隻是些皮外傷,看著嚇人而已。上了藥,休養幾日便沒事了。”
正說著,秋禧“咚”的一聲就跪到了地上:“都是奴才的錯,奴才竟沒發現殿下受了傷,是奴才瞎了眼!奴才死罪!”
容姒忙讓珠彌拉他起來,無奈道:“就是故意不叫你知道的,你若知道了,還肯聽話丟下我去叫禁衛軍麼?以當時的境況,你同我待在一處,才是真的誤了我的事。”
“奴才無用。”秋禧耷拉著腦袋情緒低落,忽而又猛地抬頭,“殿下放心,奴才會學著聰明起來,以後定能幫殿下做更多的事!”
容姒聽得莞爾:“那以後,本宮可全靠你了。”
秋禧鄭重點頭,珠彌跟著忍俊不禁。
容姒洗漱之後,又換了身衣服,珠彌道:“殿下不就寢嗎?”
“夜長夢多。”容姒眸中微動,“有些事還是儘早了結的好。”
因是在護國寺中,容姒隻將蕭氏捆了鎖在廂房裡,另安排了兩個禁衛軍守在門外。這兩人也不是固定的,每兩個時辰一換,以保萬無一失。
容姒讓珠彌去請門外的侍衛吃點心小憩,以防他們聽到什麼不該聽的,自己帶了秋禧入內。
蕭氏被五花大綁捆在地上,嘴裡還塞著布,見容姒進來忙咿唔出聲,這一回是真情實感落下淚來。
容姒讓秋禧把帕子取了,蕭氏一陣乾嘔,又急著哭道:“殿下,老奴知錯了,老奴是一時被豬油蒙了心才做出這種豬狗不如的事來,求殿下看在老奴侍奉殿下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饒老奴一命……”
容姒沒工夫聽蕭氏哭訴討饒,隻道:“本宮許嬤嬤兩條路,是生是死,全看嬤嬤怎麼選。”
蕭氏清楚,如今她的性命已全然握在了容姒手中,若是她想讓自己死,甚至不必再稟報聖上。什麼佛門之地不宜見血,不過是容姒為了眼下這一麵說的托詞罷了!
於是她立時表態:“選生!奴婢選生路!殿下讓奴婢做什麼,奴婢就做什麼!殿下指東,奴婢絕不往西……”
容姒打斷她:“本宮問什麼,你答什麼。”
“是是是。”蕭氏訕訕點頭。
這間廂房不大,陳設也簡單,容姒自進門後就停在原地,一眼就能瞧見對麵牆上的靜心二字。然容姒的心靜不下,麵上卻愈發平靜冷淡:“從小到大,嬤嬤都對我事事順從,我素來貪玩,嬤嬤便縱著我玩;我闖了禍,嬤嬤亦絞儘腦汁替我遮掩,叫我一度覺得,嬤嬤待我可真是好。”
“可真到了危急關頭,嬤嬤卻能毫不猶豫地推我去死。”
第一次是在夢中,蕭氏供出了她的所在和逃亡路線,為求自保斬斷了所有人的退路。夢醒之後,容姒雖不再信任她,但蕭氏畢竟是她的奶嬤嬤,看在多年情分,容姒也不願單憑一個夢境就定她死罪。
故而,她給了蕭氏第二次機會。
人隻有身臨絕處才會暴露內心最真實的想法,容姒做的局算不上高明,倘若當時蕭氏大聲呼救,或是肯用樹枝之類的物什為自己和容姒相搏一番,她所處的危境就能不攻自破。
可蕭氏沒有,她選擇了最能保全自己的做法。她推了容姒去飼狼,來為自己爭取逃生的機會。
而事後為了掩蓋,蕭氏也沒有立時找人去搜救容姒,她甚至不敢親自去確認容姒的生死。
蕭氏的每一個選擇,都是背叛。
想到此處,容姒的聲線更冷了幾分:“嬤嬤的做法讓我不得不懷疑,嬤嬤待我是真的好嗎?這樣的好,究竟是奉了先皇後遺命,還是有旁的人吩咐你這麼做的?”
蕭氏猛地瞪大了眼。
“這麼多年,嬤嬤又為何日日在我耳旁吹風,讓我對趙嬪母子深惡痛絕?”
蕭氏覺得自己就是砧板上的魚,明明容姒什麼也沒做,隻遠遠望著她,她卻仿佛被人扼住了脖子,驟然呼吸困難起來。
她從未見過容姒這副模樣,在她的印象裡,容姒不過是個半大孩子,雖張揚驕縱卻最是天真,又對自己極為信任倚重,素來都好糊弄得很。
可聽容姒問出這兩問,蕭氏便能肯定,今日發生的一切都是容姒為她一人設的局。
從什麼時候起,她竟有了這樣的心機城府?
而自她背叛容姒的那一刻起,她在容姒心中已沒有半點情分可言,眼下她還活著,隻因為她對容姒還有一點價值。
“是徐嬤嬤……”蕭氏顫著聲道。
容姒蹙眉:“哪個徐嬤嬤?”
蕭氏深吸口氣,不敢再有半點隱瞞:“是先太後身邊的嬤嬤徐氏,她與老奴是同鄉,在宮裡也能說得上話。當年先皇後故去後,殿下年紀尚小經常哭鬨不休,陛下曾想再派個嬤嬤貼身照顧殿下,老奴很是惶恐。徐氏便給老奴出主意,隻要老奴事事順著殿下,殿下定然離不開老奴……後來殿下果然待老奴日益親近,陛下便也不再提派人的事了。”
一旁的秋禧聽得咬牙,這哪裡是待殿下好,分明是要生生將殿下養廢!
容姒卻已不覺得意外,又聽蕭氏道:“至於趙嬪娘娘……老奴是聽皇後娘娘身邊的人說,趙嬪在娘娘病中邀寵,就同當年在潛邸時當著先皇後的麵邀寵一般,惹得皇後娘娘不喜,殿下又養在皇後膝下,老奴……老奴也是為了殿下考慮。”
容姒垂著眸,諷笑道:“是為了本宮考慮,還是為了你的前程考慮?”
蕭氏啞了聲。
“那個徐嬤嬤呢,如今在何處?”
蕭氏忙道:“自先太後故去後,那徐氏便告老出宮了,老奴實在不知她的去向,許是回了福泉老鄉……”
容姒看得出來蕭氏並未說謊,知道再問不出什麼了,便讓秋禧重新堵了她的嘴,帶了珠彌離開。
“殿下,那蕭氏如何處置?”
容姒望著沉沉夜幕,眼底亦溶了夜色的暗:“回宮路上將她放了。”
秋禧愣了愣:“就這麼放了?”
“放了。”容姒神色不明,“派人盯著,莫要叫人發現,尤其是宮裡的人。”
秋禧稱是。
夜色深濃,這一日發生了許多事,容姒已很是疲憊。然她盯著頭頂的青色簾帳卻是了無睡意,不知輾轉了多久,許是天際即將泛白,容姒才淺淺闔眼。
夢中一片糟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