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的哭聲一頓。
“曾經我希望你可以在我的庇護下自由自在,但現在不可以了。我本不耽於情愛,如今卻會不由自主地被你牽動心緒。”
妊臨霜覺得她不能再優柔寡斷下去,以後的路也許會滿地荊棘,一味猶豫隻會留下破綻,眼下必須趁著她還沒陷進去儘快割舍。
“雖然我們不過就認識了一月不到。”
她自嘲地笑笑,乾脆將話全部說開。
“也許是因為朝夕相處,同吃同住,與你共度的時間竟已十分漫長。”
她仔細地看著驚蟄的眉眼,這張清秀乖順的臉上帶著明顯的驚惶不安。
“你哭我會心疼,你被欺負時我會憤怒,你怯懦時我會下意識地鼓勵。”
“說喜歡時我也會開心。”
“但隻是心動之人,離一生摯愛還很遠很遠,”她認真地看著他,“我需要你成長,成為不需要我庇護也能自由自在的人。”
“我怕日後情深,我護不住你。”
裘元會後悔嗎?
他本可以在裘家享儘一生榮華,卻為了妊千澍割舍了自己原本唾手可得的權力。
就算皇帝再愛重他,也必須在這深宮中和衛錦繡虛與委蛇。
在這座製度編織的牢籠裡,哪怕貴為帝後,兩個強大的人相愛,也無法隨心所欲,更遑論太女和侍從。
驚蟄愣愣地點頭,表情似哭似笑:“您也會害怕嗎?”
“會的,長此以往,你會成為我的軟肋。”
如果未來的驚蟄是以這副姿態成為她的正君,風險實在太大,可想而知他會遭遇什麼。
她不想他遭遇那些,就隻能揠苗助長,防患於未然。
驚蟄看著她,同樣很認真:“我不想殿下有軟肋。”
他的殿下很涼薄,像個看客,無悲無喜,臉上永遠都是笑眯眯的。
如果到了必須讓她抉擇的時刻,她會毫不猶豫地舍棄他,因為現在的他是可被取代的,對此他心知肚明。
但她也很心軟,生就一副慈悲心腸,處世時下意識地去轉圜,儘量選擇不傷害他人的方式。
比起看似多情實則銅牆鐵壁的皇長女,太女如同一座靜靜矗立在高山上的觀雲亭,任憑人來人往,自巍然不動。
如今她柔軟透徹的靈魂被他侵蝕,同他想象中的一樣,沾染上了情愛的痕跡。
驚蟄知道自己這樣很卑鄙,他一直在利用她的心軟,讓她習慣他的存在。
刻在他骨子裡的自卑讓他害怕,哪怕竭儘全力,他也很可能留不住她。
聰慧如她,也從來不曾拒絕他的侵蝕,一味地放任自己心疼、寵溺、縱容。
但現在她在拒絕他。
也許是後知後覺心中的情愫,也許是發現黎國並不如表麵上的太平,讓她心生警覺。
他該慶幸先來的是他而不是世子,也該感謝在馬車上表白的自己,終於在她心裡刻下第一道痕。
驚蟄恍惚間,耳邊傳來她微不可察的呼吸聲。
他微微垂眼,看著她臉上疲憊憂鬱的神情,默默為她蓋上被子,仔細地看著她的眉眼,像是要將她的樣貌刻在靈魂裡。
晨光熹微時,妊臨霜感到唇角滲入微微的鹹澀。
她驚醒了,但就像被夢魘住了一般,睜不開眼睛,隻能被動地感受著唇上冰涼柔韌的觸感。
驚蟄,我的驚蟄。
“殿下,昨夜睡得不好麼?”
晨起,清明對她行了個禮,服侍她穿衣,仔細地將她的發髻盤好,為她絞了熱毛巾。
妊臨霜伸手接過毛巾擦手,看著銅盆裡冒著熱氣的水,倒影中的人一臉倦容。
“嗯。”
她抬頭看著眼前清明姣美的臉龐,視線下移,伸手撫摸上他的唇。
他們是親兄弟,容貌卻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唯有唇形很相像。
她的手指冰涼,明明剛剛才用燙熱的毛巾暖過手。
清明眼波流轉,垂眸收斂起情緒,微微偏頭避開她的觸碰,唇角揚起微笑。
“您想他了?”
但笑起來不像。
妊臨霜轉眼看向窗台上被悉心照料著的天心蘭。
連宮裡最好的園丁都不知道該怎麼照料它,怕它挪了盆反而不適應,三年過去,它還是呆在原來那個小巧的花盆裡不曾移動。
它深青色的枝葉舒展自在,淺青色的小花朵靜靜地開在枝葉間,而今已有三朵並一個小花苞,幽雅香氣也濃鬱了些。
她看著它整株花都小小的,好像永遠長不大的樣子,感覺三年也像彈指一瞬。
而她的少年業已長大成年,不知身在何處。
“嗬,這小子。”
她透過天心蘭看向它背後那一片姹紫嫣紅,這滿園春色熙熙攘攘,美豔太盛。
“初時還知道寫信回來,如今倒是連信都不肯寫了。”
“是啊,他年前來信報平安時,說是已在商會中站穩腳跟了。”
清明感慨萬千,也看向窗外。
時光荏苒,歲月如梭。
轉眼間,那個隻會跟在他身後的奶娃娃,竟然已經成為了商會這個龐然大物的一部分。
而由他幕後主事的林氏商行,在太女殿下源源不斷的創意加持下,集合了眾多商業英才,如今分店已經遍布天下。
林氏商行的經營範圍涉及各行各業,滲透了黎國乃至周邊國家百姓的吃穿住行,如願成為了妊臨霜的通天耳目。
“還不夠。”
妊臨霜收回眼神,輕輕道。
有金素芝和清明的暗中相助,驚蟄走到這一步是意料之中。
往下如果他想再走上去,還須付出成千上萬倍的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