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年前。
深夜,五皇女府大門被敲響。
前朝皇帝共有五個孩子,其中三位皇女,妊千澍排行最末。
彼時妊千澍還未得封太女,但已是最出挑的一個,先帝對她寄予厚望,準她成年後在皇城中開府,未授予城外封地。
正值五皇女正君裘元誕下妊臨霜不久,她的三妹卻沒那麼幸運,被奸人暗害夭折,府中風聲鶴唳。
午夜有人敲門,不是個好兆頭,所有人都很警惕。
膽子大些的守衛隔著門問來人姓名,卻隻等來又一陣敲門聲,而後再無聲響。
應門的守衛心裡發怵,小心地把門開了一道縫,拿起火把將門口照得亮堂,卻不見人影。
剛要關門,卻感覺門被什麼東西卡住了。
她一低頭,是嬰兒的繈褓一角。
那繈褓中是一個不過兩三個月大的男嬰,紅潤的臉蛋上帶著憨厚的笑,甜甜地陷在夢中。
五皇女正君裘元接過孩子,看到他小小的手中緊緊握著一塊圓圓的東西,掰開一看,是一枚荸薺大小的玉。
而給孩子換衣服的女官發現孩子腰上還係了一根白色布條,明顯是從衣袖上撕扯下來的。
那布條上用血寫了六個大字:阿元,來世再見。
裘元看著那熟悉的字跡和嬰兒手中的玉,慌亂地讓人連夜搜尋,想弄清到底是何人將嬰兒送來。
然而五皇女府的人搜了整整一夜,幾乎翻遍了每一條街巷,問遍了每一戶人家,甚至連累了五皇女遭政敵彈劾,卻一無所獲。
聽到這裡,妊臨霜感到不可思議,忍不住插話道:“父後,您的意思是,不但臨滄的生父下落不明,生母也另有其人?”
“嗯。”
裘元頷首,神色疲憊,眼眸半闔,看著不遠處格外安靜的妊臨滄,輕聲道:“但我們也不清楚他的母親是誰。”
妊臨霜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怔愣的四皇子,他臉上的神色鬱鬱,看不分明。
當年的寧城裘家,是黎國幾大世家中地位僅次於皇城衛家的大家族。
年少時的裘元年輕氣盛,也吃過不少苦,與他家嫡係旁支的那群姐妹從小鬥法到大,人人都長了八百個心眼子。
直到他遇到妊千澍,才終於不是單槍匹馬。
他的嫡長姐,也是裘家最優秀的女兒,設計過他,也幫助過他,兩人見招拆招,亦敵亦友,就這樣一直鬥到裘元長大,力排眾議成為裘家家譜中最年輕的、也是第一位男兒身的家主。
後來裘元與妊千澍私定終身,被她拐去了皇城。
臨行前,他以為終於如願以償成為裘家家主的嫡長姐會對天大笑三聲,感激老天爺終於把他這個過分能乾的弟弟收去彆家。
但他沒想到她竟還哭了,哭得像棵落了霜的小白菜,眼圈通紅,蔫了吧唧的不招人待見。
當時的裘元不懂她為何哭,還取笑她哭得醜。
她想擁抱他。
可少年的傲氣讓他不肯低頭對曾經的“敵人”展現出一絲一毫的溫情,頭也不回地上了妊千澍的馬車。
他聽到她在後麵第一次親昵地喊他:阿元,長姐隨時歡迎你回家。
他的眼圈偷偷地紅了,不願讓身邊的妊千澍看見。
後來他慢慢明白了繁華皇城滔天權勢背後的森嚴與壓抑。
和五皇女成親前,他的長姐從寧城遠赴皇城來看他,他終於接受了她的擁抱,與她冰釋前嫌。
他曾無比厭惡他那群一個比一個厲害的宗族姐妹們,覺得自己孑然一身也無所謂,直到那時才明白親情的可貴。
而後,他做了一位堪稱模範的皇女正君,前朝後廷無不讚許,民間也多有佳話。
但哪怕如裘元這般在外人眼中儘善儘美的男人,也總有遺憾。
如今的他會為了這個遺憾不顧其他,隻為見他最後一麵。
那是他的兒時摯友。
他與他不一樣。
他很單純,活得明媚、活潑、熱情、開朗、善良……仿佛把世間所有美好的詞彙放在他身上都不過分。
對於裘元這樣一個從小泡在裘家權術角逐裡的人,他是無比特彆的存在。
所以當裘元受到多日以來杳無音訊的摯友托孤時,毫不猶豫地將繈褓中的孩子抱給了妊千澍看,請求她想辦法庇護他。
妊千澍永遠不會讓裘元失望。
她給了他最大的誠意,彼時老三夭折,她便直接將孩子收養,排行老四,視如己出。
她背後的皇族便是他和孩子的盾,護他餘生萬事順遂。
然而,就算她做到如此地步,裘元也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他沒有成婚,如果他當時還在寧城、還是裘家的家主,是不是就能早一點得知消息,對方也會有所忌憚。
哪怕最終殊途同歸,阻止不了摯友家族被巧取豪奪的結局,他依然有立場幫助受難的兒時摯友,讓他不至於孤立無援地被逼到絕境,走投無路時隻能撕下袖袍一角、血書托人送子。
聽完整個故事,房間裡俱是沉默,隻餘下窗外透進來的風聲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