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家裡,有一扇扇木格窗,上麵鏤空雕刻著朵朵木梨花,隱隱約約的,漏著舊時的香氣。幽幽的燈光映著窗欞,就像是水粉洇在宣紙上。
第一次到他家的那個下午,阿珊曾趴在窗口,嗅著幽幽的古香,向裡張望——滿屋的字畫在昏黃的燈光下鍍上一層蒼涼的光暈。一排書架倚著牆擺放,滿滿當當的,都是書。屋子的一角,擺著寬大的衣箱,後來她知道裡麵放的都是華麗的戲服。此刻隔著窗紗,屋內的一切像是蒙上了淡淡的煙塵,幽幽的淒清。窗台下,一隻肚大頸長的花瓶,裡頭插菊,靜靜開。阿珊想象著他在那熒熒的一則光裡,讀書習字。
在城市邊緣最繁華的村落裡,他遺世而獨立,過著一種應當是很久之前才有的樸素的生活。彼時,《天仙配》等各式的古裝劇正風靡大街小巷。阿珊又是個愛聽故事的,閒來無事時,常常披著母親長長的紗巾當做水袖,對那個有神話的世界產生了無限的憧憬。阿珊又從小跟著母親背古詩,對詩詞勾勒的古代生活、故時詩人有著濃烈的感情。
更準確地說,阿珊相信這個世界就是有神話,總會有仙女下凡來拯救普通的書生;而書生也定然不問繁喧,素衣度華年。看到天上有形似宮殿的雲朵,她甚至會認真地講,“我對著這朵雲許願,會不會就變成仙女飛回到古時候呢”?父母聽到這稚氣的話,紛紛笑得彎下腰,而後母親會逗她:“那阿珊會舍得離開爸爸媽媽嗎?”阿珊就會思考好一會兒,然後淚盈盈地撲進母親的懷裡,堅定地搖頭:“我不要!”父親和母親便笑得更開懷。
故而阿珊撫摸著母親給自己抄錄的《詩苑情趣》很久之後,在心裡遺憾地和那個世界告彆。可是遇見他之後,阿珊覺得心裡有什麼東西在慢慢蘇醒,世界上就是有那麼安靜古樸的人,她早已經在夢境裡很早就認識了他。於是,阿珊像最初喜歡詩詞、喜歡神話一般,也喜歡他的一切。
這天,他又在唱戲。唱的是《驚夢》裡的“山桃紅”——“催花禦史惜花天,檢點春工又一年。蘸客傷心紅雨下,勾人懸夢采雲邊。”阿珊知道這講的是杜麗娘和柳夢梅相見後互訴心腸最終結成良緣的歡喜戲。
阿珊記起來,以前,他是不肯在自己麵前唱《驚夢》的。問他為什麼,他隻躲開,什麼也不說。後來,阿珊纏了他許久,說自己有多麼喜歡“良辰美景奈何天”;“朝飛暮卷,雲霞翠軒”又是如何比母親收藏的古畫還要美。她說:“我給你唱一首樂府詩,你也給我唱一支《驚夢》,好不好?”
說完不等他的答複,阿珊就用稚嫩的嗓音唱起了“江南可采蓮”。她不懂什麼音律,因而一支簡單的民歌被她唱的不成調子。而他看著女孩天真的神情,是在不忍心笑,便端正地坐著,認真聽完了這一首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