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搞形式主義的師父,和沒有儀式感的徒弟,簡直天造地設。
董禮貌不知為什麼,突然就很感動。
感動於師父不是直白的拒絕,怕傷害她自尊心、還認真耐心的給她解釋了原因,沒有一點架子。
“你這麼說,反倒顯得我摳,不肯給發工資似的。”陳量行心裡暗自不爽。
他也知道,挑人家言辭間的毛病,不符合這個年齡的成熟,也沒品。
“既然今天大家都在這,擇日不如撞日,就把拜師儀式舉行了吧。”
陳量行提醒完,周錫久也沒拒絕,還十分客氣道:
“多謝大家見證,感謝諸位賞光。”
再看一眼徒弟,唱旦角的都凍齡、看不出實際年齡,隻是臉上還未完全褪乾淨的嬰兒肥,為她增添了兩分幼態,看起來實在可愛得緊。
尤其她方才毛遂自薦的那一堆,更有幾分不諳世事的天真。
“既然陳院長已經跟我說了,天降的小徒弟,我沒理由不收。我想說傾儘畢生所學,傳授給你,但想到你也是正規戲劇學院畢業的學生,那我們以後就互相學習,一起進步吧。畢竟國粹這門藝術,學無止境,活到老學到老。”
若不是有陳院長這層關係,即便是美若天仙、藝術精湛如祖師爺下凡,他也不會收。他是收了就負責到底的人,不會當甩手掌櫃,自然不願給自己找麻煩。
董禮貌見識到了他的隨和,他雖是出身於老派梨園世家,但身上一點都沒有封建傳統的影子,十分能與時俱進。
不知跟在開放的西方呆了一陣子,有沒有關係。
原本還有些懊惱,來之前沒提前做好功課,隻翻來覆去聽過他不少戲、卻是還不知他的血型、星座、興趣愛好……沒辦法投其所好。
好在,她有陳量行,便猶如神明將近,把她一切的路都鋪好了。
其他人皆是京劇界的圈內好友,同樣十分懂得人情世故:“周先生說這話就外道了,我們能見證這樣的曆史時刻,正好也跟著沾沾喜氣。以後傳成一段梨園佳話,我們這些參與者,與有榮焉啊。”
周錫久已經坐在紅木椅子上,小助理作勢就要去搬凳子,隻不過被董禮貌製止了。
心誠則靈,所願皆成。為了表達自己的誠意,她就那麼直挺挺地跪在了水泥板地上。
“咚”地一聲,一個頭便磕了下去:“以後為師父牽馬墜蹬,義不容辭。”
董禮貌使了大力氣去磕,隻聽地板“邦邦”響,三個頭磕完,抬起頭,眼神都乾淨了不少。
就是額頭磕破了皮,有血流下來。
陳量行聽著這個心疼,眼睛都舍不得睜開,又不能像大姑娘看見耗子似的、害怕就閉上眼睛。
隻能強迫自己將目光移走向彆處,偏偏越心疼越忍不住想看。
直到看見她額頭上有血流出來,也顧不得什麼深沉和體麵了,立即撂下了臉子,抽了張紙過去:
“在這練鐵頭功呢?你彆把你師父家地板磕壞了,這四合院有意維持原貌,動土動工都是天文數字、也破壞文物。在我麵前發瘋就算了,你彆把你師父嚇著。”
周錫久才拿了帕子,正欲幫她止血,被陳量行捷足先登後,伸出去的手,就這麼停留在了原地。
直觀感受到了陳老板的護短,忽然覺得,以後跟這個小徒弟的相處,沒那麼簡單。
他用帕子擦了擦掌心的汗,一臉心疼地笑笑嗔怪道:
“你呀你,都說了彆搞這些形式主義。我能感受到你的孝心,這就夠了。咱爺倆以後的日子長著呢,不急於這一時,以後可彆再傷害自己身體了。不然陳院長可不會放過我,準會怪我沒照顧好你。說不定還會一氣之下,把你要回去。”
周錫久半開玩笑的提醒,陳量行便意識到自己失態了,找補說:
“她就這樣,戲瘋子,不瘋魔不成活。咱們跟她一比,倒顯得咱們對京戲的傳承不夠用心了。我管不了她,好在給她找了個能管住她的人。以後就有勞周老板多費心了。”
董禮貌擦乾淨血,仰頭乖巧地問向師父:“您還有彆的徒弟嗎?我會跟師兄、師姐好好相處,不會持寵而嬌的。”
周錫久的笑容帶了幾分玩味,看來這丫頭從前不怎麼關注自己。
不然張祖傳承人的身份,在網上隨便一查都能搜到,他沒有收關門徒弟,隻在戲校做掛名教授,給戲曲專業的學生,上了幾堂公開課。
“沒有。你是獨生子,以後把愛都給你。”
周錫久不光說,還拿出了提前準備好的禮物,是一盒旦角兒的頭麵。
“你也知道,京戲經曆那幾年動蕩。好東西毀了個七七八八,張祖留下來的東西不多。這盒翡翠頭麵,張祖唱《玉堂春》的時候戴過的,後來由他徒孫兒的徒弟——就是我師父,傳給了我。擱到現在是古董了,價值連城,但它的價值不是錢能衡量的。現在我把它送給你,你可以代為保管,也可以使用。但是有一點,往後日子過得再艱難,也彆把它賣咯。你若以後收徒弟,就傳下去。若不收,就把它帶進棺材裡,九泉之下,見到張祖,再還給他老人家就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