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奮勇向前想要追上時代步伐卻仍然落後的北浦島,毫無疑問,音樂劇是一種很難在生活中接觸得到的高雅藝術,而音樂劇演員,也是一種帶有神秘色彩的職業。
一直都是如此。
桑斯南沒說話,目光卻始終停留在這家格格不入的咖啡館上,進進出出的工人不小心碰倒了門口的那盆沒有開的植物,沒有注意到就抬著木頭走了進去。
於是,那盆植物就這樣橫亙在了門口。
她蹙了蹙眉,從車上下來,摘下頭盔,跑幾步走過去將花盆扶正,放到了離門口比較遠的地方,這是一盆沒有開的風鈴花,卻已經裹挾著鮮豔的綠。
再回到車上的時候,揣在兜裡的手機發出持續性的振動,她掏出來,看到屏幕上顯示著的陌生電話,太陽穴突突地跳了幾下,她抿了一下唇,還是用被曬得有些發燙的手指劃過去。
掛了。
然後拿出自己的手機,發了短信給剛剛打過來的陌生電話:
【你好,我撿到了你剛剛打過來電話的那個手機,不好意思,剛剛不太方便接電話,你是手機的主人嗎?可以約個時間和地點,我把你的手機送過去,或者快遞過去。】
發完後,對麵沒有馬上回複。
桑斯南抬頭,卻發現明冬知彎起了眼,似乎是在笑她。她縮了縮手指,把機車後座奶箱打開,從裡麵掏出一瓶酸奶,遞給了明冬知。
“阿南姐,你還是看見電話就躲。我還記得那個時候你阿婆讓你打個電話問移動卡為什麼亂扣她的錢,你死也不肯,然後被阿婆攆著追了一條街。”明冬知打完手語才把酸奶接過來,卻仍然還在笑。
桑斯南將頭盔重新蓋在自己頭上,“你那個時候都沒出生,怎麼會記得?”
還是她七八歲時候發生的事情。厲夏花講不來普通話,一口閩南語闖天下,卻敗在了和移動公司的交流上。桑斯南的普通話也隻能說是半吊子水平,還帶著有些濃烈的、傻乎乎的口音。
對沒出過小城的小孩來說,帶著口音的普通話讓她覺得自己拿不出手。寧願倔著下巴被厲夏花追幾條街抽幾個條子,也不願意在老式電話裡聽到接線員字正腔圓的“你好,請問需要什麼幫助嗎”之後,用自己蹩腳又稚嫩的口音提出“你為蝦米要扣我阿婆的錢呐”。
那時,父母還沒被海難帶走,還是一對帶著魚腥味和鹹澀大海味道的夫妻。
“聽我姐說的,她每天念叨你的糗事,上學去了。”明冬知笑嘻嘻地打完這句手語,就轉了身。
桑斯南望了她一會,怕她注意不到後麵的車。等明冬知走遠,兜裡的手機嗡嗡地振動了一下,她拿出來,是手機主人的回複:
【謝謝,麻煩了,你有空的時候寄到顆顆大珍珠店就行了,或者我找你去拿也可以】
顆顆大珍珠店,大概和竄得快機車租車店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在擰緊油門,機車開始抖動的十幾秒裡,桑斯南不僅卡好了頭盔係帶,還甚至將對方的短信回複了過去:
【我明天給你送過去】
發完,她鬆了腳,把油門又擰緊了些,轟隆隆的機車便上了路,從咖啡館旁的小路拐過去的時候,掀動了牆角那盆未開的風鈴花枝椏。
明天,指的是淩晨三點半。
在短信交流中確認對方真的是手機主人後,又一個淩晨三點半,輪休的桑斯南仍然在這個時間點出了門。
她準備把手機從門縫裡塞進去,這樣可以避免和手機主人的直接接觸。回來許久,不必要的社交早已被她下決心拋棄。
但她沒想到,淩晨三點半的北浦島,除了她,還會有人在街道上站著。
大海把昏暗路燈染成了深藍,那女人正好就站在顆顆大珍珠店旁邊的石板路上,手裡抱著一盆植物,被路燈籠罩著,黑色長發被海風輕輕掀起弧度。
桑斯南在原地頓住。
淩晨的北浦島是藍色的,女人戴在耳邊的花卻紅得有些灼人,站立的腿在裙擺的搖擺下拉得細瘦筆直。
腿側邊有像是鏈條似的東西貼緊皮膚,在深藍海浪下閃著像是被水浸潤過的透亮光線。
隔十米遠的距離,將桑斯南的視野晃得有些不真切。
她動了動喉嚨,想走過去。
海風拉大,從她的手指縫隙中穿過去,像是帶著她的手指,搖搖晃晃地掀落了紅色的鮮豔花朵。
整個花苞被吹落到桑斯南的帆布鞋上,有一瓣花被吹散落到她的眼皮上。視線一黑,她下意識地將花瓣摘下來。
再抬眼。
女人略微側過頭,頭發被吹亂,薄腰被風勾勒出漂亮的線條,貼在白皙皮膚處的銀色腿鏈搖搖晃晃,像個發著亮的鉤子似的,勾住人的視線便不肯放。
猶如從隱秘海底逃亡上岸的矜貴人魚。讓桑斯南手裡牢牢攥著的紅色花瓣,平白無故地從手指縫隙中慢悠悠地飄出去……
又再次的,落在了女人腳踝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