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痕塑料袋」 “結婚不到三……(1 / 2)

後遺症 文篤 3939 字 9個月前

也許桑斯南早就該認出遊知榆。

——很久以前來北浦島小住過一段時間的富家千金,小城裡開飯店的春華阿婆家的外孫女,聽說春華阿婆家裡很有錢。

七歲的桑斯南偷偷去漁船上玩,在泥裡栽了一個大跟鬥,被春華阿婆撿到帶回去家洗了個香噴噴的澡,換上了裙擺拖到地上的小粉裙,耳朵上還被戴了一朵鮮豔的小花,結果被明夏眠笑了整整三天。

她臉皮薄,隻把小花留了下來,放在黏著汗水的麻將涼席上,每天起床摸一下,睡覺也摸一下。

把小粉裙脫下來,裝進被自己用了很大力氣揉平卻還是皺皺的紅色編織袋裡,還給了春華阿婆。

編織袋上麵寫著“旺旺”兩個字,是她從厲夏花那裡偷來的看起來最高端的一個編織袋。厲夏花的床下總是塞滿了各式各樣的、揉皺的、被用過的塑料袋和編織袋。但桑斯南不知道,那條小粉裙是春華阿婆給外孫女準備的,在一根旺旺碎冰冰隻需要五毛的年代,小粉裙買來的價錢是一千五百塊。

這像是隻有公主配穿的裙子。

可要是在公主看來,這種裙子應該就像桑斯南洗得發白的T恤並無一二,衣櫃裡隨便挑一件就是。唯一的區彆是,桑斯南的T恤還是從比她大兩歲的明夏眠身上繼承來的。

但公主不繼承T恤,隻繼承王冠。

春華阿婆的外孫女隻來過北浦島一次。

在北浦島沒完沒了的、充斥著鹹澀浪花老舊漁船頹廢日光的夏天裡,遊知榆穿著白裙赤著腳,在海邊的某塊礁石上跳了整整一個暑假的芭蕾。

那會,偶爾頂著一臉傷悶著臉往自己臉上貼創可貼的桑斯南,在經過那片海岸,看到迎著海麵金光時的那個窈窕身影時,也時不時會在心裡想:

原來公主也不是那麼好當的。不過像公主這樣的人,無論想做什麼,無論想去哪裡,應該都會很成功吧。

如她所料。

沒過多久,春華阿婆去世了。公主真的繼承了王冠,在光鮮亮麗的舞台上,在朦朧跳躍的光影裡,接過被鮮花和鑽石雕刻著的王冠,用豐滿的嗓音吟唱著華彩旋律裡的歌詞,成為了經典音樂劇《謀害淡魚》裡最年輕貌美的人魚公主魚貝。

那個時候,桑斯南就坐在台下,在漫天的謝幕掌聲裡,屏住自己的呼吸,準確地聽到了“遊知榆”這個名字。

這是遊知榆最出名的一個角色,跟隨了遊知榆十一年,成為她十三部巡演的音樂劇裡最受矚目的角色,也讓她成為了國內頂級樂團最受矚目的音樂劇演員。

更是桑斯南能在十多年後再次認出“公主”的原因。

而眼下。

“顆顆大珍珠店”的黃底白字泛舊的招牌下,在暗藍色洶湧大海前,遊知榆微微低著點頭,盯了自己腳踝上的紅色花瓣好一會,微微彎了點腰,伸出冷白的手指,慢悠悠地將豔麗的紅色花瓣撚了起來。

桑斯南抿了抿唇,也有些慌亂地將落在自己鞋前的花苞撿了起來。一抬眼,視線卻又晃到了那條掛在腿側的銀色腿鏈。

隻晃了一眼,就下意識地匆忙挪開。對上那雙清透卻誘人的雙眼時,她不由自主地想到,那條腿鏈上好似還懸掛著一隻很小的銀色蝴蝶。

若隱若現的,影影綽綽的,蝴蝶。

勾著人想再看一眼,確認到底是不是蝴蝶。桑斯南本能地感知到這種想法有些危險,她掐緊自己的指尖,隻強迫自己盯著遊知榆的眼睛。

可下一秒。

風開始變大,遊知榆的發被吹得更亂,望著她的眼神忽地顫動一下,接著輕抬起略微狹長的雙眼,裡麵的水光輕微碰撞搖晃著,有種隱約又矜貴的性感。

也許她早該把遊知榆認出來的,桑斯南再一次在心裡想,這樣可以在瞥見遊知榆的背影時轉身就走,也不至於像現在這樣麵麵相覷。

又或者,她現在也可以走。哪怕遊知榆現在正在盯著她,也沒人說她一定要和遊知榆打招呼。

她們並不是需要打招呼的關係。就算是在那個被海水衝刷過無數次的礁石邊,偶爾路過的桑斯南,也隻是在潮熱日光下,用力將自己臉上的創可貼撫平,似是要把兩毛錢的創可貼撫得像高級絲巾那般平整。然後再漫不經心地移開視線,走向高貴卻又刻苦訓練自己的公主身後,那個布滿水窪苔蘚瀝青的潮濕小巷,是她那時日日夜夜都需要回到的地方。

她現在也可以這麼做。

一輛轟隆隆的機車經過,裹起一陣巨大的風,將桑斯南的思緒帶回,她邁出腳,卻聽到抱著花盆的遊知榆突然開了口,

“它為什麼不開花?”

語氣輕得像是撫過水麵的漣漪,被風一吹就散。

桑斯南以為自己聽錯了。可遊知榆輕輕撫摸著手裡植物的葉片,動作有種似是躺在床上撫摸小貓背脊般的慵懶,說出的話卻和她渾身透露出的氣質截然相反,

“是不是平時沒飯吃,太可憐了。”

桑斯南狐疑地往前邁了一步,以為是自己把遊知榆手裡抱著的貓認成了風鈴花。可剛走兩步,她確認,不是自己看錯了。

是遊知榆喝醉了。

她聞到了在鹹濕空氣著散布著的酒精味。

淩晨三點半,遊知榆站在顆顆大珍珠店的招牌下,抱著盆風鈴花問她花是不是沒飯吃,不然為什麼不開花。

某種意義上,桑斯南覺得酒精味從自己身體裡散發出來的可能性更高。但為了治療失眠症,她現在從來不碰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