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並不妨礙,人們從遊知榆身上感知到那種外來的、恣意的、自在的、不受困苦生活拘束的美。
“怎麼?你也看上那隻貓哦?”
不著調的嗓音從熱鬨喧囂的人群中傳入耳膜,打斷了桑斯南的思緒。她屏聲靜氣地轉頭。
一個敞著寬鬆黑白格子襯衫、拖著工裝褲把褲腿挽起來一半的女人,正彎腰躬背地趴在她那輛年歲已經有些久遠的機車上,對著她那塊被掰斜了的方鏡,搔首弄姿地將自己綁好的頭發又抽出幾縷來,柔弱地搭在耳邊。
明夏眠,竄得快機車店的跛腳老板。
明冬知那個一點也不靠譜的親姐。
“什麼貓?”桑斯南忍了一會,硬是把被弄歪了的方鏡又掰正了。
“就那隻啊!”明夏眠朝咖啡館那邊的方向努了努嘴,等桑斯南順著她的話看過去了,又偷偷把被掰過去的方鏡掰了回來。
浸潤在白燦日光下的咖啡館外圍角落裡,有隻慵懶的白貓正趴在陰影裡乘涼,周圍有幾個戴著草帽的小孩圍著那隻貓逗弄。
“哪裡來的貓?”桑斯南眯著眼看了一會,問。
“不知道啊。”明夏眠漫不經心地說,“看它一直在這裡轉悠,估計是咖啡館老板的吧。”
“哦。”桑斯南收回了視線,這才慢悠悠地想起明夏眠的問題,“你剛剛問我喜不喜歡那隻貓是什麼意思?”
“看你盯著那貓看好一會了唄!”明夏眠說著,好不容易把自己那幾根頭發收拾好,又撐著臉看了桑斯南好一會,笑,“還是說你跟那老板認識?”
“她可都看你好幾回了,被我全看見了啊。”
有嗎?
桑斯南覺得這是明夏眠的瞎話,但還是下意識地、裝作不經意地抬眼。
咖啡館裡正係著圍裙給人端咖啡的遊知榆,卻也在同一時間抬眼望了過來。
晃動的目光隔著膠著的陽光相撞。
遊知榆輕輕壓了下唇,好像朝她笑了一下。
桑斯南有一瞬間心慌,卻不動聲色地收回視線,對身邊的明夏眠說,“不算認識。”
“不算認識是什麼關係?”明夏眠覺得奇怪。
桑斯南始終沒再往咖啡館裡看,隻將自己的頭盔從車把手上拿起來,蓋在了自己頭上,頭盔卡帶卡進去,發出清脆的一聲響。
她才說,“春華阿婆的外孫女,之前偶然碰過幾次。”
“哦,那不就是認識。”明夏眠很簡潔地做下結論,又照了會鏡子,摸著臉,問,“三十四,我今天漂亮嗎?”
諧音34南的桑斯南,被明夏眠喊了二十多年的“三十四”。
顯而易見,這樣的外號隻有明夏眠才能取出來。
桑斯南戴好頭盔,把明夏眠從自己車上擠下去,擰了油門,在機車發抖的十幾秒裡,大發慈悲地看了一會明夏眠塗得白白的臉,沒急著評價,隻說,
“你這是給校長看的?”
校長李和柔,三十八歲,讀了很久的書好不容易跑出去,卻又在三十三歲這年突然跑回來,張羅著,聯係著,在當地辦了一所聾啞學校。
在滿是竄得快、顆顆大、火焰山和老婆笑等這樣名稱的北浦島上,校長給聾啞學校取的名字是逸英,確實比前麵那些名字都好聽。
逸英將北浦島連同周圍幾個縣城的小學初中的聾啞孩子,以義務教育的學費和特殊教育的保障方式,都收到了學校裡。
包括當時在讀初中的明冬知。
明夏眠“嘿嘿”一笑,提到校長這人,那張平時厚得堪比城牆的臉,倏地就顯得嬌羞起來,“那還能有誰?我約了校長去新開的咖啡館喝咖啡。”
桑斯南受不了明夏眠這樣的表情,隻嫌棄地彆過頭,把明夏眠又擠開了一點,然後就擰著油門,拐了彎。
人連著車,一塊消失在了咖啡館門前。
這幅場景,落到遊知榆眼裡,就變成了桑斯南不知道和旁邊女人說了些什麼話,讓那女人摸著自己的臉,一臉嬌羞地望著桑斯南離去的方向,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天氣熱得蟬嘰裡呱啦地鳴叫,跟不要命了似的。
“那不是阿南和小夏嗎?”店裡招來的兼職阿麗一邊擦著念叨著,“在我們這兒可出名了。”
“阿南?”遊知榆隻重複了這兩個字。
“對啊,阿南和小夏。”阿麗硬是把這兩個名字連到了一起。
遊知榆眯了眯眼,“怎麼出名了?”
提起這事,阿麗歎了口氣,“兩人都在那海難裡失去了父母,這是那海難裡受難最多的兩家。”
“小夏嘛,自個跛了腳,還帶了個聾啞妹妹,讀了高中就沒讀書了,後來成了竄得快機車租車店的老板,現在日子過得也沒以前那麼緊巴,但那時候,她們兩姐妹可吃了不少苦。”
遊知榆撚了撚手指,頓了幾秒,問,“那阿……桑斯南呢?”
“知榆你認識阿南?”阿麗瞪大眼睛。
遊知榆微微點頭,“見過幾次,剛知道名字。”
“哦哦。”阿麗點了點頭,又眯眼,似是回憶了一會,才說,“阿南其實還好,最起碼還有個阿婆,家裡也還有個阿伯,隻不過這阿伯家也……雖說阿婆把她拉扯大,但苦也是吃了不少的。”
“不過……”
“不過什麼?”遊知榆抬了抬眼睫。
阿麗打開水龍頭,把手裡的杯子洗了,才慢悠悠地說,“她讀高中那會,可不是個乖的,抽煙,喝酒,染發,天天就和街頭那些小混混打架,有次到我家隔壁紋身店說要紋個什麼在身上幸好被我攆出來了,哎,那會啊,就是什麼壞習慣都往自己身上弄。在那些好學生嘴裡她還有個響亮亮的名字嘞,叫什麼來著……”
“哦,想起來了,‘無惡不作’的三十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