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天放晴了,太陽出來了。
昨天被另外一個現場調走的現勘和技偵回來了幾個。死者藺煦的屍體被淩晨匆匆趕來的廉法醫帶回了法醫室。再過半個多小時,常規屍檢報告就該出了。嬴岫在現場坐鎮,有辦公室不能回,“三過市局而不入”,他算是體會到4000多年前夏禹的痛苦了。於是,嬴隊長隻能一邊心痛地清點著辦公室裡這個月要過期的紅茶包,一邊麵沉如水地盯著現勘和技偵工作。完全沒有人能憑借嬴隊的表情猜出此刻他居然在想紅茶包。
一間教室裡隻有窸窸窣窣的聲音和偶爾的人聲。窗外有鳥叫,陽光從雲罅裡灑下,儘數在乾涸的泥坑裡停留。
明亮的深秋裡曾發生過這樣一樁案子,鮮為人知。
時安禮在和聶岑問問題,邊聽邊做筆記,想必在省公大的時候也很乖。兩個現勘從早已擺的七扭八歪的踏板上走過,小聲地探討人胃極限耐力(今晚能不能正常吃飯)的問題;唯一的技偵乖巧地靠在走廊邊上一塊已經整理過的牆角處,試圖從整個學校寥寥無幾的監控裡找出一些蛛絲馬跡……
終於解決掉時安禮的疑惑,聶岑走過來,和嬴岫討論凶手。
“那個人啊,在作案之前特地穿了雨靴,殺完人又脫下來了。包的好嚴實哦,連點皮屑都不留。”聶岑陰陽怪氣地說到。“然後穿著乾淨的板鞋跑了,對吧,”嬴岫遲疑了一下,又老氣橫秋地接上,“走,我們去學校後麵那塊地那裡,我和你說說。”
林子裡種的都是些落葉樹,秋天一到葉子幾乎都掉了,一踩一個脆響。
“你說凶手從這裡走掉了?知道是車載還是步行嗎?”聶岑和嬴岫站在樹林邊緣,聶岑問到。
嬴岫微微搖搖頭,答:“我叫技偵的來看過了,碎葉子隻到這裡。”他指了指眼前的碎石路,“他上碎石路出去了,之前又有周邊的三輪車經過,等發現已經來不及封路了。”
“載體不好,叫局裡最強的技偵來都提不出腳印。”嬴岫冷笑著說,“可太懂了他。”
“既然這樣,還是先回去吧。”聶岑知道他頭疼,歎氣。嬴岫和他沿路返回樓上。四樓氣氛依舊,除了嬴聶二人沒人知道有一條線索又斷了。
“好運來~祝你好運來~好運帶~來了喜——”“喂?”
聶岑的電話突然響起,片刻的表麵寧靜瞬間消失無蹤。他大驚,憑著多年掛爸媽相親電話的基礎在出勤服褲子裡摁斷了那首全支隊上下視若信仰的玄學音樂,然後手忙腳亂地把那台破壞美好氣氛的玩意掏出來抵在耳邊,一陣“哦哦”、“好的”之後,他扭頭對著嬴岫喊:“藺先生和曲女士來了!”
藺煦的父母到了。
嬴岫帶著紗布手套的右手在門把上忽地攥緊,又馬上鬆開。
不知道是不是他,還不能輕舉妄動。
———
嬴岫有個特彆的習慣:看檔案。
局裡曾為他申請過權限,凡是特案重案外的檔案,都允許他借來翻看。唯一的限製就是不能將檔案帶出檔案室。不過對嬴岫而言,這個限製沒什麼用,無緣無故帶檔案出門,沒必要。
因此,他知道了很多雜案,疑案,也見過很多在逃的名單。這人的記憶力不錯,對於一些他關注的案子的在逃者性格,暫且記得個123456。
在做死者人際關係梳理的時候,藺煦的父親引起了嬴岫的關注。
而現在,就是驗證的時候。
———
他放下對門把手不斷不休的念頭,笑眯眯地問:“藺先生和他夫人在哪裡?”
聶岑剛要回答:“啊嬴隊他們在”離不遠處樓下的校門口突然爆出了很有感染力的哭聲。
聶岑和嬴岫:“……”
“嬴隊,”聶岑用一種奇怪的痛惜的語氣說,“看來曲女士真的很難過。”
不多時,蹬蹬蹬的高跟鞋聲和嗚嗚聲自己來到了四樓。
藺家夫人曲婉容女士一臉傷春悲秋“嗚嗚嗚他怎麼就死了他怎麼會死了?!”,情緒根本不穩定。直接拉去做筆錄也問不出什麼。
倒是藺煦的父親情緒穩定的稱奇。既不哭,也不叫,好像兒子不是他親生的而是領養的一樣。
如果說是個企業家表現的比較鎮定,那應該也不令人生疑。
可嬴岫盯上了他,那就是著實古怪的了。
著實古怪。
嬴岫拍拍聶岑的肩,湊在他耳邊道:“你把藺夫人帶去我們收拾過的2號教室做個簡單的心理安撫。帶上安禮,叫他把藺夫人從頭到尾講過的話都錄下來,回頭另寫一份筆錄給我。”
“你懷疑他們?沒事,幫你一忙。”聶岑挑了挑眉,應道,隨後帶著時安禮好聲好氣地進了隔壁教室。門鎖哢嗒歸位,嬴岫回頭,比了個類似“邀請”的手勢。
藺先生點點頭,二人去到了另一間教室。
中途嬴岫斜覷了他一眼,竟然發現他笑眯眯的,完全看不出喪子的悲痛。回想剛剛他與隔壁那位藺夫人“精神失常”的大相徑庭。
居然有種“反差萌”。
嬴岫在心裡翻了個天大的巨型白眼,但是表麵真的是八風不動。跟想紅茶包的時候完全一樣。該說不愧是受過國公大訓練的人嗎?
嬴岫將藺父領到準備好的教室,麵對他背上了門,另一隻手背地裡摸了下槍。又趁藺父環視這間教室的時候深吸了一口氣。
“說不定就是他呢?”他想,“小心點總歸是好的。”
他隱藏住那種“來者不善”的氣息,像對待一個普通死者家屬那樣,落座,打招呼。
“接下來我會問您幾個問題,您要如實回答我。”
像是一場博弈,真正交手前的爭鋒。
“您的名字?”
“藺培園。”
“年齡?”
“四十九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