球的撞擊聲、鞋底摩擦地板聲、部員們的喊聲,全都透過那扇高大的門傳入耳裡。
多麼熟悉啊,曾經我也是其中一員,可現在,踮踮腳,行走、跑動都不成問題,卻再也做不出那樣迅捷靈活的反應。
出院後的那一次嘗試又在眼前放映,再也追不上的球,和指尖的距離無限放大,是那麼的遙遠,觸不可及。
可就是忍不住偷偷看一眼,再看一眼。
然後就看見那個在人群後,對著牆單獨練習的身影,固執的、頑強的、熱情仿佛永遠不會滅的翔陽。
不知道看了多久,他一直沒停,我也沒挪位,女排的部員們將要結束今天的訓練,排成隊跑出體育館做最後的運動,而他像是看到了機會,抱著球找到籃球部的阿泉。
即使聽不見,我也知道他在說什麼。
因為他一直在我耳邊念叨,“要是有人可以給我托球就好了”、“杏子,給我托球吧”。
因為那次的觸不可及,我裝作不會也不感興趣,每次都拒絕了,就像轉身回到籃球部的隊伍中的阿泉一樣。
這一刻,體育館好像什麼深淵裡爬出來的怪物,大門就是它的嘴,想要把我吞下去。
我站不住了,轉身離開。
傍晚,翔陽回到家,沒有放下書包就敲響我家的門。
“杏子,你不開心嗎?”
“……你怎麼看出來的。”
“因為你今天都沒有等我一起回家,明明之前都是一起的。”
“翔陽,你為什麼……即使這樣也一直堅持排球?”
“這個嘛,是因為小巨人!他真的超帥的!去年我一眼就看見了,電視裡像是在飛翔的烏野的小巨人,我就想像他一樣!”
“隻是這樣,沒有其他的原因了?”
“嗯?還需要什麼,自己喜歡不就行了嗎?”
“……我知道了。”
第二天,我提前到達閱讀社的活動室,找到社長,“抱歉,我想退部。”
體育館內,翔陽看到我時驚得寶貝排球都掉在地上了。
我不禁笑了,“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的部員了,翔陽部長。”
“誒???你怎麼,不不不,歡迎!非常歡迎!”
“那麼,重新介紹一下,我是川崎杏子,橫濱小學女子排球俱樂部正式二傳,曾經和隊伍一起打進全日本小學生排球大會決賽冠軍,今後也會擔任你的教練,幫你托球,請多指教。”
“厲、厲害!雖然完全沒聽懂,但總覺得好厲害!意思是你會一直給我托球嗎?”
“……算是吧。”
就這樣,我開始把曾經在俱樂部學到的那些知識,過去的我對未來的那些憧憬期盼,都漸漸地交給翔陽。
住的近的好處就在這裡,不僅在學校可以練習,在家也可以替他科普相關知識。
我跟翔陽說了小學六年級前,導致我轉學的原因之一的那件事,他非常氣憤的同時開始過度替我擔心腳踝的舊傷。
打飛的球從來都不讓我去撿。
站在原地看著我托出去的球被他打飛又撿回來交到我手上,我忽然又想起了六太,除了發色更加鮮豔一點,真的很像,尤其是把球放在我手上時,看著我的眼睛微微彎起,嘴角上揚的弧度。
或許是對六太的愛讓我對跟它很像的翔陽愛屋及烏,我越來越認真於他的排球訓練,暑假一開始,我就當著翔陽的麵,對他的爸爸、媽媽和妹妹說。
“叔叔阿姨,夏,請放心地把翔陽交給我吧!”
“誒?”翔陽媽媽捂住嘴,眼睛瞪得圓圓的,不停地在我和翔陽身上掃來掃去。
翔陽整個人都熟了,捏著拳頭炸裂,“啊啊啊!你在說什麼啊,杏子!?”
翔陽爸爸抱著手臂,閉著眼點頭,臉上是一種類似於欣慰的複雜表情,“翔陽也到這種時候了啊。”
隻有夏一臉懵懂地扯著我的褲腿,仰著臉問:“姐姐要帶哥哥出去玩嗎?”
“是的,我準備帶翔陽去橫濱——”
話還沒說完,翔陽媽媽突然來了一句,“私奔!?”
我麵不改色,默默補完,“的排球俱樂部,讓他感受一下男子排球比賽的魅力。”
說完,我明顯地感覺到翔陽爸爸媽媽的失望,翔陽也有一瞬間的不對勁,但下一秒,他就整個興奮起來。
這種興奮持續到他被我安排進我的前排球教練的俱樂部中,和放假來玩的學生們組隊打了幾場比賽後,體力耗儘的他想興奮也興奮不起來了。
帶著疲憊的愉悅,他鑽進了被窩,很快就步入夢鄉,嘴角的弧度始終沒落下半分。
我關掉房間的燈,打開一盞小小的台燈,在清淺悠長的呼吸聲和白色的光圈中,完善暑假的鍛煉計劃。
翔陽是一塊原石,他反應迅速,動作靈活迅捷,跳得很高,每次看到他追著球躍起,手臂在身後揚起,就像雛鳥張開翅膀,拚儘全力投向天空的懷抱,無論看多少次,都是那麼的震撼人心。
原石精心雕琢後會變成耀眼的寶石,而翔陽的耀眼已經不需要太多的雕琢,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他的潛力。
我的前排球教練就是個人,一眼看出他的非同凡響,第二眼就把他從我手裡搶走了。
不是不滿,畢竟他是專業的,翔陽在他手裡會比在我手裡成長得更快更安全,但是,他晚餐沒了。
經過係統的鍛煉,以翔陽的水平放在其他中學已經是可以作為正式成員首發上場的程度了,可問題就出在,雪丘中學男子排球同好會隻有兩個人,其中一個還是女生,不能參賽。
為了能打比賽,我和翔陽在升上二年級後費儘心思招新人,在校門口必經的過道上,擠開一眾人多的社團擺出屬於自己的攤位。
坐在攤位裡,風總是卷著滿開的櫻花落在於眼前飛舞的發絲上,在不知多少次把長發彆在耳後後,我發誓等會兒就去剪短發!
這時,有個人問:“學姐,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嗎?”
身邊翔陽警覺地一顫,我抬頭一看,身高不錯,體格壯碩,是個可以哄騙的好學弟。
“入社我就告訴你。”
於是,就這樣,男子排球同好會湊夠了比賽的六個人,沒有自由人。
由於需要安排新人的訓練,又要準備打比賽,我的工作瞬間多了起來,也就沒騰出空去把這礙事的長發剪了。
等到翔陽第一次打比賽時,我的頭發已經長及腰部,總是炸毛的發絲乖順許多,和老舊的相片站在一起,不開口時我就是母親那樣的大和撫子。
我也是第一次純粹的作為一個觀眾站在看台,雙手壓在護欄上,自然而然下垂的長發遮住顫抖的手指,我在緊張什麼?
不就是一次小小的比賽嗎?
說實話,我連之前打全國大賽的時候都沒緊張過。
可翔陽不一樣……
這個時候心底忽然有個聲音在不停地問,有什麼不一樣?日向翔陽為什麼不一樣?
對啊,他因為什麼不一樣呢?
望著賽場上活動的橘色身影,我仿佛看見了一隻鳥在我眼前飛過,他衝向廣闊湛藍的天空,而無意間落下的羽毛輕飄飄墜入失去翅膀的我的心裡。
我曾向往著的,承載於他的背影之上,我曾期盼的,在他未來的道路上。
國中二年級第一場比賽,翔陽毫無疑問的贏了。回家的路上,他一直嚷嚷著,生怕我錯過了每一個細節。
“翔陽,我一直忘了問你。”
“什麼什麼?”
“你為什麼沒有問過我,為什麼要這麼做,這麼做的意義是什麼之類的話,也沒有質疑過我的訓練計劃到底合不合理。為什麼啊?”
“嗯……不知道。”
“不知道?”
“大概因為是杏子,所以就不需要問了,反正,杏子很厲害嘛。”
因為是我,所以就不會問?
“那如果我讓你……算了,無所謂了。”我搖搖頭,把這些胡思亂想都甩到腦後,長發啪啪打在臉上,“對了,先陪我去剪頭發吧。”
“誒?”他停下腳步,一臉糾結地盯著我的頭發,那隻能打出彆人無法攔截的球的手抬起,輕輕地拂過柔順的發絲,明明不可能有感覺,我卻覺得頭皮發麻,心尖都在顫動,“明明那麼好看的,為什麼要剪?留長發好不好嘛?”
我差一點就要答應了,“不好,為什麼?給我個理由。”
“沒有理由啊,要不這樣嘛,這次比賽我拿到冠軍,就留長發,怎麼樣?”
我很想說一句“憑什麼”,但翔陽搶先一步,那雙眼睛融化了夕陽,“好不好,好不好嘛?”
“……好。”
但之後,雪丘中學在決賽輸給了北川第一中學。
在翔陽念叨了許久的“那個混蛋影山,下次絕對要贏回來”中,我的頭發又長了不少。
因為在他哭喪著臉對我的頭發道歉的時候,我一個沒忍住,“彆哭了,下次贏回來不就好了,在你沒有拿到冠軍前,我是不會剪頭發的。”
當時,我沒有想到這頭長發一直留到了烏野高中奪取縣內冠軍之時。
在慶祝會後,翔陽陪我去剪頭發,他坐在身後的沙發上,一臉哀怨地盯著理發師手裡的剪刀。
伴隨著哢嚓聲,及膝的長發一縷一縷的消失,恢複短發的我盯著鏡子裡刺蝟般的發型,恍惚間看到了贏得全國大賽冠軍卻失去了未來的可能性的自己。
鏡中的我臉上露出了落寞的表情,翔陽忽然出聲拉回我的神,“我還是覺得長發更適合你。”
“是嗎?為什麼?”
“不知道,哪有這麼多為什麼呀?誒對了,杏子,要不要再來個約定?”
“什麼?”
“從現在開始留長發好不好?”
我沒有回頭,透過鏡子看向身後的翔陽,“為什麼這麼執著讓我留長發呢?”
他緩緩低下頭,每埋下去一分臉就紅一點,最後,我隻能看見連脖頸、耳朵都紅透了的蘿卜頂著他橘色的葉子彆開臉,小聲嘀咕一句。
我沒有聽清,也有種莫名的感覺不願再問一遍。直到多年後,我才知道他在此時說了什麼話。
那是一個普通的早晨,休假的我和他躺在床上,誰也不願意先起來。
他隻睜著一隻眼,買過保險的手穿梭在鋪散於潔白床單上的長發中,精挑細選般撚起一縷纏在手指上把玩,良久,他滿足地歎息道。
“這個場景跟我當年夢裡的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