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旅途上我看到了很多有趣的東西。我去了新開的草莓園簽訂了供貨單,又千裡迢迢跑到京都去學了和果子的做法,一呆就是幾個月。時隔兩年的走走停停比我想象中的容易習慣。我的身體好像逐漸恢複了當年跟著攘夷隊伍跋山涉水的健朗,隻是選擇性色盲的症狀並沒有改善。
久違地,我繞路去了一趟記憶裡的那個山坡,曾經漫山遍野的屍骸已經消失不見,他們淪為了現在花海的養料。
這花是什麼顏色的呢,大概是深色的吧。
躺在山坡的草坪上,我聽著收音機裡麵的新聞,轉到一個偏門電台時我聽到了關於吉原的消息。
看來有的人永遠不會消停一樣。
睜開眼的時候,一隻烏鴉落在了我的身側,它被睜開眼的我嚇了一跳,估計覺得原本的食物怎麼突然間活過來了。
“不要咬我啊。”對它說了這句話,我在暖洋洋的陽光裡又閉上了眼,想要再睡一會。
畢竟旅途一時半會還不想結束,我想在回去之前好好再睡一覺,說不定回去之後就會有睡不著的原因了呢。
14.
好痛。
目所能及的世界一片漆黑。
緊接著,熟悉的烈火在從遠方燒過來,我被熱浪掀翻,強烈的耳鳴後是嘈雜的嘶吼聲。山花不見了,出現的是濃厚的血腥味、尖叫、嚎叫、辱罵和哀鳴。
我回到了戰場嗎?是嗎?
身處最後方的後勤醫療兵,年幼的我每天的任務就是在屍山裡麵找出最新鮮的血液,去確認對方還有沒有活著,這是被撿屍人撫養長大的我最擅長的事情。
很少麵對正麵的交戰,以至於我根本不擅長救人以外的事情。所以在麵對偷襲的時候幾乎隻能靠力氣莽過去,卻被長相奇形怪狀的天人直接甩到岩石上。
大腦劇痛,我的眼前全是血色一片,是額頭的血流進眼睛裡麵了。救援大概還有多久?我還能撐多久?現場還有活人嗎?
我、不是在做夢嗎?為什麼會這麼痛、為什麼會夢見了以前的事情呢。
遠處的叫嚷聲越來越近了,我睜開僅剩的眼睛,視線穿越舉起刀的天人,穿越燃燒這的烈火,看見了遠方一躍而下的白色身影。
啊、這個、我說怎麼這麼眼熟呢。
這一片黑一片會一片紅裡麵,白像是某個移動光源一樣的家夥是——
15.
我想起來了,我好像已經踏上了回家的道路。隻是歌舞伎町的白天還沒有到來,我還沒有回到我熟悉的家裡麵,踏著月色披著薄霧匆匆想要回家時,被人從身後襲擊了。
隨著大腦一陣劇痛,我就回到了這夢裡。
為什麼過了十年我還能想起來舊傷的帶給我的痛感,那歹徒該不會直接敲在我的舊傷上了吧?意識到自己在做夢的我變成了俯視著的第三視角,看著我被人從碎石堆裡搬出來,包紮好的我像是隻維持著最低機能的破風箱,進氣透氣都緩慢。
那時我說好冷,領頭那人便說把我搬得離篝火近一點吧,但要小心我不要被燒著。
我問他,那個年輕的領頭人,我問他我是不是要死了,我好痛啊,眼睛也要看不清了。
他猶豫了很久,不久前殺敵時充斥著肅殺的雙瞳裡隻剩下了疲憊,他好像很難過、很內疚。堅無不摧紅寶石裡光線流轉,一點點在我充滿希翼的目光裡軟化成紅色的河水,他手上還有沒洗乾淨的血漬,笨拙地摸了摸我被火燒卷了的前發。
他說我還小呢,怎麼想這麼多東西,傷口都包紮好了,給你用了好藥當然會痛啊、會痛證明你的神經還在好好運作呢,小混蛋就活到九十九吧。
九十九的話未免也太久了吧,而且他怎麼整個人白乎乎一片的,眼睛笑得眯起來的話我就看不見你這人身上還有什麼顏色了。
我盯著阪田銀時略帶稚嫩的臉笑了。
即便是知道對方看不見我,這也隻是我一廂情願構築的夢罷了,我還是對他揮了揮手,然後轉身往黑暗的方向走。
我想起來了,為什麼在江戶第一次見阪田銀時的時候覺得他身上的氣味我可太熟悉了。
那血腥味,離開了十年我也不會忘記的。
我走在來不及幻想出具體場景的黑暗裡,老實說我根本不知道要往裡走,隻是覺得我應該離開了,這裡隻是我的夢,不是我的現實。
一隻叛逆的飛蛾逃離了虛幻的火堆,從我身旁掠過,我福至心靈,跟在它的後麵一步一履。
踩著的地麵黏糊糊的像是下過雨之後的泥地,我想我還是喜歡乾燥的篝火旁。雖然我很討厭總是往火堆裡麵撲的飛蛾,因為它們會把光線弄得忽明忽暗,好像有人來偷襲一樣,讓我很沒有安全感。
我總是在守夜,睡不著也不敢睡,生怕自己起來之後目所能及的世界全是彆人流淌的血液,而我被埋在下麵苟延殘喘。
但是我有一天發現,可能飛蛾也沒那麼令人討厭,或許我隻是不討厭那隻紅眼珠的飛蛾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