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母的目光終於舍得從電視上移開,“下午幾點?”
“五點半,開,開一個小,小時左右。”
“有成績單嗎?考得怎麼樣?考太差了我可不想去丟這張老臉。”
許希遞過去。
“喲,考這麼好。”叔母詫異道,“你不是作弊吧?”
許希漲紅了臉。
是因為生氣。
許淩有次月考考很好,叔母大誇特誇,他得意忘形,第二次作弊被抓了現行,老師叫了家長。
據讓當她是他那種人麼。
但她不敢頂撞叔母,低聲否認道:“不,不是。”
“行,知道了,我明天去。”
第二天早上許希去學校時,叔母還沒醒,她留了張便利貼在早餐旁,提醒家長會的事。
之前有一回她就給忘了,說到底,還是不上心的緣故。
天色灰暗,淅淅瀝瀝下著小雨。
風卷著雨絲往傘底刮,像凍成了冰刃,剌著皮膚,露在空氣中的手冷得發疼。
許希提不起精神。
爸爸曾是工廠裡負責運輸貨物的大車司機,他就是在這樣的天氣裡,出了車禍,不治身亡。查出腫瘤的媽媽得知噩耗,傷心過度,跳樓自儘。
短短一天,許希同時失去父母。
她當時在學校,沒人通知她,當她興高采烈回到家,叔母一把抱住她痛哭,說,希希,你爸媽好苦啊。
叔母因心軟收養了她,隨著日子長了,反而嫌她是拖累。
可明明爸爸說過,她名字裡的希,是希世珍寶的希,是希望的希。
許希今天一天都無精打采,直到下午放學。
叔母在和其他家長攀談。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學的,”她笑眯了眼,不了解實情的,一定以為她為許希自豪,“這孩子學習一直不用大人操心。”
“難怪說女孩懂事呀,我家那小子讓我著急死了都。”
“唉,我也想要個希希這樣的女兒,可惜。”
她歎息。
終歸沒有血緣關係,叔母從來沒把她當女兒看過,她被他們領養時也大了,無法開口叫他們爸媽。
許希自始至終是外人。
家長會即將開始,許希看了眼教室,慢半拍地注意到,陳致的座位是空的。
袁老師走上講台,說:“感謝各位家長百忙之中抽空……”
她提傘走了。
這場秋雨斷斷續續的,從今天淩晨下到現在。
許希小心地繞開地麵的積水,她的鞋底太薄,很容易進水。
她忽地聽到旁邊的林子傳出一道聲音。
“沒想到你竟然躲到三中了,不過陽溪就這麼點大,找到你也不是很費功夫。”
許希心頭一顫,腳步頓住。
往裡望去,隱隱約約可見幾道或胖或瘦的人影,圍成一個半弧,堵住一個高個子的,都是男生。
之前聽說就有校外的人來尋釁滋事,事鬨大了,後麵連警察都來了。
沒想到這次叫她遇上了。
這個時候,學校還在開家長會,他們竟然膽大至此?
學生基本走空了,零零散散還有幾個,沒往這邊來。
許希深知窮則獨善其身的道理,不敢多管閒事,提步要走,又被下一句定住了。
“陳致,你不是很牛嗎?很牛的話為什麼要轉學?怕了?”
“家裡有錢了不起?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你家公司岌岌可危了,一年?兩年?很快就要倒了。”
……
陳致從頭到尾沒出過聲。
不知道是不敢說,還是不想說。
雨線如織。
腳下一灘積水,倒映著她的樣子。
許希驀地收起傘,拚命地往校門跑,她跑進保衛室,拽住保安大叔的袖子,“叔叔,跟,跟我來一下。”
“學生,你乾嗎?我值班呢。有什麼事你說。”
“有,有人打架。”
他不以為意:“嗐,學生打打鬨鬨正常得很,能有多大點事。”
青春期的男生,容易發生衝突,氣一上頭就動手,是常有的事,他一個守大門的保安哪管得過來。
“不,不是的。”
她搖頭,可恨結巴得厲害,說不清楚。
“都放學了,你早點回家吧。”
擔心陳致被那一群人圍毆,許希急得直冒淚花,使勁地抱住他的胳膊,死活不肯撒手,“求,求您了。”
保安沒轍,隻好撐傘跟她走。
“快一,一點。”
許希跑在前頭,書包一起一落,重重地砸著背。
唯有一個念頭:不管怎麼樣,得先阻止他們。
“陳致!”
喊破了音。
雨打濕她的鬢發,貼著臉頰,視野也模糊了,她用力地抹了幾把,喘息之間,肺部一陣尖銳的,劇烈的疼。
胸口不斷起伏著。
她睜大眼,看著麵前的景象,手不禁有些發抖。
他們趁放學人多混進校園,沒帶工具,因為怕鬨出人命,揮的是腿腳,捅的是拳頭,一下一下地落在他身上。
陳致被反扣住雙手,腿、背、胳膊,被不同的人死死摁著,頭皮收到大力的拉扯,頭被迫往後仰。
現實生活中,哪有什麼以一敵十的少年英雄。他像砧板上的魚,毫無掙紮之力。
聽到這一聲,他勉力看去。
看到的是,滿臉恓惶失措,卻又那麼毅然決然的許希。
和當年那個,蘿卜丁一樣大,擋在他麵前的身影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