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晚安。”
次日早晨,天氣陰,北風陣陣,到了八九點,世界還是灰撲撲的。
許希按響門鈴,遲遲不見人來應門,有些後悔,乾嗎聽他的,一大清早過來。
猶豫著要不要打個電話給陳致,門開了。
他穿著一身淺色家居服,肩上搭著一塊白色毛巾,短發往下滴著水。
“不好意思,剛剛在洗澡,沒想到你這麼早就到了。”他彎身從鞋櫃拿出一雙拖鞋,“進來吧。”
“怎麼早,早上洗?”
“上次你來,我那副樣子,估計挺難看的。”
她搖頭。
不會。畢竟臉生得好。
她背著書包,跟他上樓,他說:“旁邊那間是我的書房,你等我一下,我很快好。”
“好。”
她沒想到,他臥室那麼大,還有間單獨的書房。
陳設比臥室簡單得多,隻有書架、書桌,一張靠窗的布藝沙發,小桌幾。
書架上塞滿了書,亂七八糟的類型都有,上及天文,下及地理,甚至還有金融、社會學方麵的,豐富得堪比書店。
但看起來,似乎沒怎麼被翻開過。
她沒動屋裡任何東西,坐下來,拿出卷子開始做。
整棟房子都開著暖氣,許希寫了一會兒,便嫌熱,脫了外套。
陳致吹乾頭發,另換了身衣服,進書房時,就見她穿著件乳白色高領厚毛衣,伏案寫題,也許是因為靜電,頭頂有幾根頭發翹起來了,她還渾然不知。
有幾分……憨態。
他無聲笑了笑。
走過去,放下書,拉開椅子,在她旁邊坐下,“今天怎麼安排?”
許希覺得,以他的領悟能力,並不需要專門找人替他補課,但見他一副認真誠懇的樣子,便拿來他的書,數理化生,每科都用鉛筆圈了幾道不同的經典題型,叫他寫。
“實在不會的,再,再問我。”
陳致應好。
一個小時後,他叫她檢查。
她看完,再講解。
像她這種踏實又勤奮的學生,學習基礎紮實,了解高頻考點,熟悉歸納總結,講題也是條分縷析,邏輯分明的。
而且,她完全不藏私,有什麼就教給他什麼。
跟著她學,思路會很清晰。
快到飯點,陳致問她想吃什麼,他點外賣。
那會兒外賣平台遠不如十年後發達,能點的有限。她看了看,問:“你,你不會做飯嗎?”
他理所應當地說不會。
也是,他家有用人,哪用得著他學。
許希想說,要不她來吧,他又說:“煮水餃還是可以。”
沒想到的是,陳大少爺這也能翻車。
放的水少,開大火煮過頭了,攪和得破了好些個,皮餡分離。
他逞強失敗,自我找補:“沒事,能吃。”
有的吃就不錯了,許希也不挑,十分捧場地吃完了。
吃飽了,人容易犯困,不適宜馬上學習,兩人便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許希看著書架,問:“你都看,看過嗎?”
“沒,他們覺得,學生得多閱讀,拓寬知識麵。一股腦買回來,也不管我感不感興趣。”陳致隨意抽出幾本,“想看的話,你可以帶走。”
她緩緩搖頭,“我隻,隻是挺羨慕你的。”
什麼都不缺,應有儘有。
“小時候犯錯,被關在書房,逼得我什麼也乾不了,隻能看書。”他又將書放回去,“人總是有逆反心理的,越這樣,我越不想看。”
除了看書,什麼都覺得有趣。
他還乾過把書撕了,用來折紙的事。
陳致指著某一處地板,“有一次,我躺那兒,睡了一晚。”
除了上廁所,吃飯,整天待在書房裡,睡也睡在這兒。因為頂撞了父母,沒得到他們的原諒。
他走到窗邊,推開窗,向下望,那是一叢茂密的灌木。
半開玩笑半自嘲地道:“我甚至認真盤算過,要怎麼從這裡跳下去,才能不摔傷自己。”
她微吸一口涼氣,沒作聲。
“當你成為一隻籠中的鳥時,反而會羨慕,貧瘠草原上,自由自在的兔子。”
人一生來就諸事順意,那是極小極小概率的事,也許像神話、傳奇,現實裡並不存在。
活在這個世上,永遠有各種枷鎖束縛你。
原生家庭、生活、學習,將來的事業,需要承擔的社會責任,還有預料不到的變故、災禍。
絕大多數人,哪怕是他們眼中的天之驕子陳致,都得被動接受。
他轉過身,逆著光看向她時,神色變得鄭重。
“許希,你不必羨慕任何人。苦難是一重重山,你應該羨慕自己,有攀登、翻越的勇氣和毅力。”
那天,看見她臉上的巴掌印時,很想問她,疼不疼。
他無從得知,她具體遭遇了什麼,但知道,她從來沒真正放棄過那股向上的勁頭。
聞言,她呼吸一滯。
沉默片刻,許希問:“那,那你呢?你沒有嗎?”
“我啊?”
陳致的眼底忽地漾開濃重笑意,沉吟著思考,似有很長的回答,卻就此沒了下文。
下午又學了很久,陳致問她想不想看電影,放鬆一下。
她正好覺得脖子酸,說好。
他家裡有一間影音室,挑了部電影,插光盤投影播放。
燈光暗下來,少男少女獨處的封閉空間,本極容易滋生曖昧,結果片頭剛播過去不久,由於環境太暖和舒適,她又學累了,居然睡著了。
若不是陳致偏頭,想問她喝不喝飲料,還沒發現。
她兩隻手交疊著,搭在腿上,頭歪到一邊,胸口小幅度地起伏著,唇微微張著,呼吸勻長。
陳致乾脆靜了音,輕手輕腳出門,找了條毛毯,輕輕地替她蓋上。
他坐近了些,小心地扶著她的腦袋,讓她靠住自己的肩。
她睡得很死,沒有察覺。
我啊……
陳致垂眸看著她,光映著他側臉,一陣亮,一陣暗,他在心裡回答她之前那個問題。
我想要努力,向你靠近。
如果可以,他也想牽起她的手,一起奔向那或許沒有儘頭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