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年迄今記得那天的情景——
高考完的第二天,知了一聲一聲地喧嚷著,太陽燒得發白,薄薄的亮片似的貼在天上。
她煮了綠豆沙,放到冰箱裡冷藏一夜,早上就著玉米雞蛋一起吃。
叔叔上班,許淩上學,叔母還沒起,她輕手輕腳地出門,小跑著下樓。
事實上,她也不清楚,為什麼自己腳步那麼輕快。
她穿一條純棉長裙,樣式略顯舊,繡著數朵小花,領口是花邊,露出兩段藕節似的胳膊,白生生的。
裙擺隨著她的跑動揚起、落下,像隻白粉蝶。
陳致在拐一個彎的路口的樹蔭底下,她叫他遠一點等,不想叫認識她的人瞧見。
他說好。
後來那裡成了他們經常見麵的地方。
但當時,遠遠地看見他時,心臟無故跳脫掌控,在胸口鬨嗡嗡的。
許希腳步慢下來,太陽大,照得影子淡,有風刮過,吹得她的神思微晃。
陳致之前理得隻剩發茬的頭發長長了些,像才洗過,格外柔軟,有點……毛茸茸的。
他穿得很清爽簡單,就是寬鬆的T恤、短褲,朝她望過來的眼神亮而灼熱,像那個夏天,占據二十四小時大半的日光。
她沒法繼續拖遝,走到他麵前。
與他離得近了,男生身上的清香被曬得散開,混著熱氣,鋪天蓋地地圍攏她。
“吃冰激淩嗎?”
“都,都行。”
她手指無意識地揪著裙子,鼻尖綴著幾顆汗珠,掌心也有。
陳致帶她去了麥當勞。
那年頭,陽溪這座小城市還沒入駐多少大品牌的快餐店,奶茶店也沒開得遍地是,吃的基本是路邊攤。
再早一點的時候,吃頓麥當勞甚至算得上奢侈,許希還是小時候過生日,父母帶她來過一次。
後來,全省整治市容市貌,餐飲行業就規範得多了,反而失去了熟悉熱鬨的煙火氣。
六月初,中小學尚未開始放暑假,店裡人不多。
他點了一份甜筒,問她還要什麼。
她說她吃過早餐了,多的也吃不下了。
陳致又問她,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她搖頭,說沒有。
事實上,在陽溪生活十幾年,她仍像初來乍到,不知道哪裡有好玩的,有好吃的。
“看電影嗎?”陳致沒有和女生約會的經驗,在腦中搜刮著可行方案,顯得有些局促,“或者,遊戲廳?”
說完又覺得俗不可耐。
是了,他們成年了,也畢業了,沒有任何地方限製他們進出。
許希猶豫了下,試探地問:“可,可以去酒吧嗎?”
“酒吧?”他顯然有些驚訝,“你確定?”
“嗯。”
她以為他會拒絕,畢竟這種聽起來烏煙瘴氣的地方,和她這種好學生極不搭邊。
但陳致隻是說:“現在還太早,大概沒開門營業,晚點去吧。”
許希點頭,“好。”
天氣熱,手上的冰激淩融得很快,一下沒留神,就滴到手上了。
“我來。”
陳致掏出紙巾,幫她擦。
她的手被他托著,下意識地想收回來。
“彆動,不然滴得到處是。”
他指腹好燙——許希晃晃然的,隻記得這個。
“快吃吧,”他把廢紙團了團,扔進垃圾桶,“不然就融完了。”
陳致低頭在手機上點著什麼,她也沒有要窺探的想法,一下下地舔掉冰激淩。
“楊靖宇說縣裡有個漂流景區,你想去嗎?”
她一怔,“怎,怎麼去?”
“包車。如果叫家裡司機的話,我爸媽會知道。”
她無可無不可,“行。”
他包到的是一輛麵包車,司機常年跑市縣路線,說是楊靖宇推薦給他的。
等他們上了車,司機操著一口半生不熟的普通話問:“還要再上兩個人,你們的錢減免一點,可以嗎?”
陳致皺眉,“說好是包車的。”
“我老熟客,人家家裡有急事,下趟大巴得下午了,能不能通融一下?”
他正欲開口,許希說:“那我,我們,坐到後麵去吧。”
他本來也是主要為她考慮,她都這麼說了,他也沒彆的意見。
是一夫一妻,皆是農民工的打扮,沒多餘的行李,就挎著一個褪色的大包。
他們連連道謝:“小孩生病了,我們實在沒彆的法子,太謝謝你們了。”
陳致說:“沒事。錢也不用免了,就按原本商量好的,算我們包車。”
車駛上高速。
從市區到景區,約兩個小時。
車身微微晃動,又是後排,呼出的二氧化碳全悶在車裡,縱是開了冷氣,也抵不過陽光熾燙的溫度。
許希有些暈車。
前方的夫妻焦慮地打著電話,似乎是在問小孩的情況,還有風聲呼嘯,發動機的響動,相加起來,愈發顯得擾人。
陳致小聲說:“你靠著我吧。”
她看他,他挪過來一點,和她肩抵著肩,將她的腦袋往下按,“彆顧慮太多。”
胃裡翻湧,腦袋也暈,她竟也未反抗,反而順從地靠著他。
“要不要說說話,可能會好一點。”
“說,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