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阿梨怔怔在床上坐了一會兒,然後和衣而臥,在黑暗中安靜眨著眼睛。
從前在福利院時,她常聽小花阿姨還有幾個負責教他們文化課的老師午後在院子裡一邊曬太陽一邊扯閒天時說起宗先生。她明明隻是眼睛看不見東西,可她們卻好似默認了她連耳朵也聽不見似的,聊這些有的沒的時也從來都不避著她。
於是阿梨便在她們口中聽說了許多關於宗先生的事,說他坐擁金山銀海般的財富,海市現如今那處最出名的地標性建築就是由從前宗家的地皮產業改建而成的,又說起宗家往上麵數,幾代的繼承人都是出了名的美男子,隻因富可敵國怕招人嫉恨惦記,於是宗家子侄一輩這才淡出了大眾視野。
總之宗先生在她們口中,就像是鏡中花,池中月,故事裡頭的神仙,說起來時人人都眉飛色舞頭頭是道,真要論起來年歲長相、誰曾親眼見過,卻又一問三不知。
阿梨一直以為,就算宗先生不至於像院長一樣歲數已經可以做他們這群孩子的父親,至少也該是四十幾歲的年紀,畢竟一個能守得住累世財富的人,不太可能缺乏閱曆。可剛剛在電話裡,宗先生的聲音聽上去竟然那麼年輕,甚至比她大不了幾歲的樣子,最多應該不會超過三十。
阿梨想著想著,擱在枕頭上的腦袋越來越沉,藥效夾雜著困倦洶湧襲來,她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醒來時已經在一個男人的臂彎之中。
她猜測自己大概像是發了低燒,全身軟軟的沒有一絲力氣,有人將她從床上抱起,裹在衣服裡麵。她一伸手,便摸到了那人風衣上的雨水,冬雨陰寒的氣息被他的體溫消融殆儘,溫軟得像是清晨花葉上的露珠,猝不及防滑落在她的掌心裡。
隔著風衣下西裝的料子,阿梨摸到了男人堅實有力的臂膀,風衣下擺隨著他的步子一蕩一蕩的,涼涼滑滑的真絲內襯從她裸著的足弓上拂過,溫暖中,夾著一點點癢。
阿梨覺得自己應該是被人抱著上了部車子,興許是藥勁還沒過,她總覺得像在騰雲駕霧似的,又像是身處海上的小船,在風浪中搖搖晃晃。
她幾次三番同自己的意識作鬥爭,掙紮著想要清醒過來,身體卻像是被魘住了一樣,總是睜不開眼睛。
“宗先生,你是宗先生嗎?”阿梨依偎在那人懷中,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抓住他的衣襟不安詢問。
“是我。”是昨晚她在電話中聽到的那個聲音,男人用戴著皮手套的左手輕輕觸了觸她的臉頰:“放心睡吧。”
一瞬間,一種難以言喻的巨大的安全感將她包裹其中,阿梨終於徹底放鬆下來,任由睡意將她重新拽入無邊無儘的虛空中。
***
再次醒來時,阿梨一隻耳朵裡滿是淅淅瀝瀝的雨聲。
她試探著伸手向四周摸了摸,指尖先是觸到了薄紗質地的帷帳,緊接著是床幃下雕紋精細的木質床架,被子角落裡有幾隻熱乎乎的小袋子,竟然是用柔軟棉布包裹著的糖炒栗子。
從前在福利院,冬天冷得不行,空調也不管用時,小花阿姨也會幫她們在床褥下麵鋪一層電熱毯取暖。用糖炒栗子暖床,這個法子倒是新鮮有趣又不容易上火,餓了還能隨時填肚子。
阿梨側臥在暖烘烘的被窩裡,從小布袋的封口處摳出了個栗子剝開來吃,剛把栗子塞進嘴巴裡,忽然從不遠處傳來“吱呀”一聲,像是有人推開門走進了房間。阿梨連忙拉起被子一角,將頭臉藏在被子下麵,像隻花栗鼠一樣加速咀嚼。
“會覺得冷嗎?”
冷倒是不冷,可男人的嗓音入耳卻是清清涼涼的,但又比窗外的冬雨溫暖平和。
“宗先生?”阿梨將臉從被子裡露出來。
“是我。”他答。
“我們現在在哪裡?”
“在我一處鄉下的老宅,我在這邊有些工作需要完成。”男人的聲音停頓了幾秒:“或許,你願意暫時住在這裡一段時間嗎?”
阿梨下意識握緊了手中裝栗子的小棉布袋,屏息凝神,聽他繼續講下去。
“你不喜歡海市的那處房子,那就等過段日子,天氣暖和些,我再去陪你挑選個合你心意的。”
一棟價值千萬的房子,在他口中,就像是孩童隨手贈與玩伴的一顆玻璃彈珠。
阿梨實在忍不住了,開口問他:“宗先生,你......為什麼收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