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恕醒來時,屋內一片黑暗寂靜,隻平靜麻痹了不足兩秒,隨後綿裡藏針般的頭痛便又再度席卷而來,一邊眼皮時不時因疼痛跳動,無疑是近來修築經樓用眼過度的病症。
房間裡沒開燈,整間屋子裡隻有窗外明月的光亮,因刮了一天的風,天上一片雲也沒有,映得一室皎潔的清暉。窗台上的熏爐中撲撲朔朔地亮著一點猩紅,月下杳杳白煙被風吹得四散迷離。
那是“華燈”的味道。
宗恕剛想要起身,左手手臂支撐時忽然感到一陣鈍痛,想來是昏倒之後在木梯上跌下去傷了筋骨,幸而不算嚴重。
宗恕隻好又重重躺回去,下一秒,身側竟傳來了一兩聲小小的嘟噥。
由於失去了觸覺,他竟到此刻才發覺,阿梨正睡在自己旁邊。
宗恕心裡一驚,不顧肩膀的疼痛,驟然翻身“啪”一聲打開了床頭燈。
一時間,四下皆清,他的眼睛也被光線刺激得酸脹刺痛,幾度快要分泌出生理性的淚水。
宗恕右手重重掐著額頭兩側的太陽穴緩和了許久,然後將視線投向床邊的阿梨。
她坐在一把小木椅子上,乖乖伏在他手邊睡著,這麼看去,整個人隻有小小的一團,身上披著的針織外套被台燈光線勾勒得毛絨絨的。
床邊櫃上放著一碗小米粥,她不曉得他早已不知冷暖,像是怕他冷,也學著他的樣子拿小紗布袋子裝了許多糖炒栗子放在床鋪四角,幫他取暖。
他不願辜負她的心意,即便那粥早已冰了,仍端過碗來,直接就著碗沿喝了幾口。
“宗先生,你醒了!”
阿梨像是被他的動靜弄醒了,睡眼朦朧地朝他撲過來,頭發睡得淩亂,在腦後紮成一束,卻東一簇西一簇地在頭等支棱出來,滑稽可愛。
“怎麼睡在這裡了?”
宗恕含笑伸手幫她輕輕撫了撫頭發,那幾簇“小犄角”卻不聽話,倔強地偏要支棱著。
“宗先生,你還難受嗎?”阿梨問他。
“我沒事了。”宗恕收回手:“回你房間去,好好睡一覺吧。”
阿梨卻好似沒聽見,摸索著幫他掖被角:“宗先生,你年紀大了就不要總那麼操勞了,要多多注意保養身體。”
宗恕愣了愣,脫口而出:“胡說。”
繼而自覺失態,咳了兩聲,又道:“確實,若按年齡論,如今你應當叫我一聲小叔叔。”
“你喜歡聽我叫你叔叔嗎?”阿梨朝他湊過去:“你想聽我怎麼叫,我以後就怎麼叫你。”
“不是——”宗恕猝然語結,覺得這一茬左右是解釋不清了,總有種越描越黑的意味,想了想,換了個話題道:“林助理曾和我說,你想讓那個叫陳亮的孩子一同住在海市的那套房子裡。”
阿梨誠實“嗯”了一聲。
宗恕緊緊盯著她臉上的神情:“你喜歡他麼?”
阿梨認真思考了一會兒:“從前是挺喜歡的。”
宗恕心中一沉。
明明知道問這個會讓自己難受,卻還是禁不住想要去問。
比起那個男孩子,他確實是年紀大了,不管按照怎麼個算法,他今年都至少比那個孩子大了十幾歲。
那是一個新鮮的靈魂,那麼一點點的肮臟不堪,以及經受過磨難所留下的疤痕和黑暗的東西,與他相比,可謂是清澈見底。
“我喜歡他的名字,每次我叫他亮亮哥,就好像自己也離光明很近。”阿梨雙手撐在膝上捧著自己的臉遐想:“我還喜歡叫望望的名字,我突然發現他們兩個人的名字很相配,希望亮亮哥能夠好好對待望望。”
宗恕又是一愣,隨即儘力克製著唇角的笑意,雖然明知阿梨並不會看見,剛剛糾結擰在一塊兒的臟器也都忽然一瞬間熨貼舒展了。
“隻要他們願意,就可以一直住在海市的那處房子裡,我永遠不會讓人趕他們離開。”宗恕抿唇,故作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