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幼跟在後頭聽著,想多了解這裡一些,更快地融入。
陳家唯一的有線座機與帶著厚重“屁股”的老式電視機作伴,灰白的外殼上隱約還有幾道紅色的筆跡和淩亂的劃痕,對於還是小孩子的林清幼來說,它像極了遙不可及的雲端。
回家第三天,大人們便帶著她們姐弟到臨溪中心小學報到。
老家的樹與會寧不同,枝乾光禿禿的,其間隱約藏著些鳥巢。高高的枝丫穿過院牆,似要穿透灰灰的天幕,白雪覆蓋其上,卻是灰蒙蒙的,反倒顯得那枝丫更加冷酷死寂。
插班生免不了要做自我介紹,她站在講台邊,用儘量清晰的音量簡單說明。想到父母就在門外與班主任交代,她隻好強作鎮定抬起頭來,望著麵前被寒冷凍得高原紅的一張張陌生的麵龐。
林清幼覺得自己就像動物園的猴子,不願意麵對遊客,但是為了他們手上的零食,積極回應他們的好奇。
同學們瞪著大大的眼睛,滿是好奇與期待。似乎第一次聽見這麼標準的普通話,教室裡如同燒開的熱水,漸漸火熱起來。
班主任從外麵進來伸手敲了一下門,才止住了如蒼蠅聚集的喧鬨。
林清幼被安排坐在最後一排的空位上,她沒有同桌,但下課後周圍卻都是忍不住打量的同學。見她仔細地將新書包上漂亮的書皮,在上麵一筆一劃寫上自己的名字。
四年級2班,林清幼。
第一天下課,林清幼站在一樓樓梯口等著旁邊教室的林清讓一起回家。偶爾有班上同學路過,她淡淡笑著點頭告彆。
林清讓的書包反背在前麵,和身邊的新朋友聊得熱火朝天。他的圍巾早上還規規矩矩圍在脖子上,現在已經被塞在書包裡,流蘇從拉鏈裡露出來,就像藏不住尾巴的鬆鼠一樣。
“林清幼!”他一向不喜歡叫她姐姐,從來都是直呼其名。
林清幼沒有應,跟在他旁邊走出校門。
對麵的男孩兒自見到她,比之前安靜了些,但林清讓依舊活潑得很:“他是我的同桌,跟我們同路,以後我們仨就一起回家吧。”
林清幼聞言,朝弟弟的新朋友笑了笑。她總是特彆羨慕弟弟這項天賦,在哪裡都不會冷場,不怕尷尬。
路上時不時遇到同樣背著書包的學生,他們對雪景見怪不怪,隻有林清幼自己特彆新奇,偷偷觀察著其他人在路上用積雪捉弄同伴。
會寧是不會下雪的,她也隻在電視上和課本上見過。
經過岔路口時,有人從身後追逐打鬨著經過,揮舞著不知從哪兒折來的枯枝,將灌木上的雪撥弄到旁人身上。
林清幼被殃及,臉上身上掛著晶瑩的碎雪,鑽進脖子格外刺骨。
她停下來禁不住打寒顫,隨即打了個大大的噴嚏,幾乎鼻涕都要噴出來。她暗自慶幸沒有人因為這響聲關注到自己身上來,低頭迅速整理自己的尷尬,一邊在身上找紙巾。
眼前結冰的路麵忽然從斜邊伸出一隻手。藍黑色條紋的手套裡,有一截白得像雪的手腕露出來,隱約可見的血管在雪白的皮膚下蔓延,鑽進黑色的袖口。
那隻手抓著一包花裡胡哨的紙巾,與那冷色的手腕極其不搭。
林清幼接過紙巾,下巴藏在紅色圍巾裡,認真地說了聲謝謝。
“不用謝。”一聲極清淺的客氣鑽進她的耳朵,輕而渺茫。
她艱難地摘掉手套撕開包裝,從中抽出一張紙便要還回去,忽被耳邊沉穩的踩雪聲打斷。
他轉身往與自己截然相反的岔路走遠,烏黑的頭發被風吹起,露出被朔風吹紅的耳尖。
林清幼呆呆地望著那走遠的背影,舉著紙巾的手還停留在半空,被冷風吹得一抖。
林清讓從前麵跑回來,拉著她被風吹僵的手往另一邊走,完全沒察覺她在發呆,自顧自碎碎念叨:“你又不認路,還不跟緊點。記好了,看到沒,牆上畫著人的岔路口,往右轉,千萬彆記錯了。我可不想一直跟你一起回家。大家都是跟朋友一起回家的,隻有我是跟你。”
回家後林清幼坐在電視櫃旁邊,守著那台座機寫作業。她固執地等著會寧的朋友能打通電話,但至今杳無音信。
新學校的作業對她來說得心應手,但她還是習慣把從會寧帶回來的練習冊寫完。
一聲刺耳的鈴聲乍然響起,緊接著是無儘的歌聲,嚇得林清幼差點打翻熱水。她穩住心神走過去接起電話。剛一開口便聽見那邊傳來熱切的回應:“清幼?是我是我!”
林清幼一顆心終於澎湃起來,相隔千山萬水,兩人之間的那根線終於重拾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