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
周六的宜川一中並不安靜,高三學生們躁動不安的情緒還在蔓延,一如這晦暗的天色,有種窒息的壓迫感。
林清幼想起陳嘉時也在上課,便打算晚點和陳嘉時一起回去。
一中的鈴聲乍然響起,把一直因好奇而往裡探的林清幼嚇得往外退了幾步。
周婭菲適時出現,她消瘦的身影就像一片落葉,悄無聲息出現在林清幼身後。眼見天要下雨,兩人躲進旁邊的奶茶店,各點了一杯飲料靠窗坐著。
周婭菲的下巴更尖了,兩頰的肉消瘦了許多,倒顯得成熟了些,不再那麼孩子氣。她的眉毛疏淡,琥珀色的眼珠倒映著林清幼的身形。
整個人透著飄留不定的清淡感,就像隨時能隨風吹散的流雲。
“你怎麼轉學了?”林清幼扶著吸管輕輕攪拌飲料,散發出淡淡的香味。
周婭菲眼前是一杯熱水,緩緩上升的蒸汽掩映著她臉上的微笑,她的情緒一直很平靜,似乎完全沒被病症影響似的:“我爸媽一直想我來一中,總算有條件,我就來了。”
完全不提自己得病的事。
“你不告訴我,還讓楊遠航也瞞著我。”林清幼猛吸了一口飲料,也遂著周婭菲的意思不提那件事。
周婭菲聽到楊遠航的名字,低頭一愣,忽又自揭傷疤:“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彆無用啊,我之前一直自以為有能力承受的,但是我還是高估自己了,摔了一個大跟頭,摔得好疼。”
“那你爬得起來嗎?”林清幼為她痛惜不已,低頭沉思許久,斟酌許久才問出這句話。
周婭菲忽地抬臉粲然一笑:“沒事啦,之前是我誤以為我也喜歡他,所以才一直默許他追著我跑,但是其實並不是那樣,我隻是喜歡他的人脈,喜歡被人珍惜的感覺,喜歡我在他眼裡獨一無二的優越。但是後麵發現,這種感覺一點用都沒有,反而給我帶來了好多麻煩。”
她單手撐臉,一副陷入往事的惘然:“其實我一直很羨慕你,你的爸媽從不會在其他家長麵前貶低你,也不會拿你跟其他人比。”
林清幼一驚,她從沒覺得周婭菲的家裡人對她有多嚴格,因為她總是開朗向上,就像從不落幕的太陽。但她也從沒想過,周婭菲並不是太陽,即便是太陽,也會有西沉的時候。
“你知道嗎?當我看到楊遠航被我拒絕後馬上要哭出來的表情,我居然覺得,一些我在我父母那裡得不到的東西,或許可以在他那裡得到補償。”
“但是我想得太簡單了,哪有一換一的感情,我失去的永遠也找不回來。”
林清幼保持沉默,她不會安慰人,腦子白紙一般空白茫然,一句安慰的話都想不出來。
“你,先彆哭。”林清幼敏感地發現周婭菲的臉上有道淺淺的淚痕,舌頭打結了一樣磕磕絆絆。
“你羨慕我什麼,每次開家長會,隻有我家裡人不會來,沒有不對孩子提要求的父母,我爸媽也是一樣的。”林清幼選擇把話題轉到自己身上,原本她從不主動告訴其他人自己寄住在大舅家,但是此時除了誇大自己的“慘”來安慰周婭菲,她也想不出更好的法子。
“你可真行,想出這麼笨的辦法來安慰我。”周婭菲抹了抹臉,卻止不住從眼眶裡溢出來止不住的淚珠,但言語間又恢複了幾分從前的開朗。
林清幼望著周婭菲又哭又笑的模樣,心裡的大石一點點被挪開,為自己鬆綁。
飲料還沒喝完,周婭菲的家長就開著車穩穩停在了門口。自她生病住院之後,周家人對她的保護就像刀槍不入的鐵圍欄。
可能也怕逼緊了她,周家人不敢出言催促,一直坐在車裡不出來。
8月上旬,陳嘉時如願收到心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去宜川一中填寫錄取學校信息和辦理團組織關係轉移手續時已是中旬。他被陳相宜纏了許久,才答應帶兩姐妹去宜川一中逛逛。
趁陳嘉時忙於尋找負責團組織關係轉移的老師時,陳相宜拉著林清幼去了一中的室內體育館。
“你怎麼好端端想去那裡?等下表哥找不到我們怎麼辦?”林清幼疑惑不解地撐著傘躲在路邊的林蔭下,感歎這炎熱的天氣。
“聽一個朋友說今天那個地方有場籃球比賽,我們去湊湊熱鬨。至於我哥,你放心,他肯定找得到,我跟他說過我想來這兒。”
體育館裡麵早已人聲鼎沸,放眼望去皆是或激動或緊張,或狂歡或可惜的麵容。周圍震天響的音響和時不時的吹哨相依相隨,回蕩在體育館的上空。雖然熱火朝天,卻與室外的炎熱完全不同。
場內的火熱,讓人不由得跟著血液沸騰起來。
三人兜兜轉轉終於找到前麵兩個位置,林清幼滿不在乎,她和陳相宜的朋友不熟,於是把位置留給其餘兩人,自己站在欄杆前。
隻是沒看兩眼,她眼神被吸引死死定住,接著便是滔天的狂喜,嘴角禁不住上揚。
幸而林清幼的身邊沒有其他人,她可以不用隱忍自己的心情,借場館的氣氛儘情釋放自己的狂喜。
於沉穿著紅黑色的球衣,肆意奔跑在場內,他沒有戴眼鏡,越發顯出出眾的眉眼。
少年人的意氣與荷爾蒙噴發,深深點燃了觀眾席上的人。林清幼的心跳聲幾乎與周圍的歡呼聲的節奏結合,越來越快,越來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