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禪低笑一聲,“你還看不出?乾爹是叫他去送死呢。”
見明朝睜著一雙虎目,一副聽不懂的模樣,明朝隻得歎口氣道:“國庫虧空,皇上要核賬,要想辦法把銀子吃回來,可沒說要懲你黨爭不黨爭。當今聖上連信得過的兵都無,真要惹那些有錢有兵的朋黨,不是逼著人家反麼?”
明朝明白了些。
“所以啊,抓貪官隻是做做樣子,最多抓點小的,絕動不到梁嗣頭上去。”
明朝疑道:“可抄了點小貪官的家,那點銀子夠填國庫麼?”
“彆急麼。”明禪笑了,“聖上出不了手,可那些想著頂梁嗣而替之的臣輔可不會錯過這個大好時機。”
明朝恍然大悟:“……原巒?可原巒不是清流麼?此番充國庫之事本就是原巒提出,誰看不出原巒是想對著貪墨的內宦下手……”他又是脊背一涼,“你的意思是,原巒或許意不在內宦?”
“內宦?內宦都是奉聖上的旨意做事,原巒要想倒宦,那不是要倒皇上!”明禪長歎一聲,“他倒不了內宦,能倒的,隻有梁嗣!”
二人出了長廊,一陣北風呼嘯而來,滿簷積雪簇簇而落。此刻恰逢日光自積雲後篩出,細碎的金粉混著雪片潑潑灑灑,一恍惚便是滿目柔光。
明禪踩在落雪上,聲音便與雪聲一同碎在了足下。
明朝雖覺靈台清明些許,可一時又不明白了:“可……原巒當真這樣想?”
“他怎麼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不是清流麼?現在給他一個清流報國的機會,梁嗣就在他眼前,逼他去鬥,他怎能不鬥?”
二人又出了堂院,摸進了高牆四圍的深巷。那一點日光被牆頭隱去,成了不見蹤影的荒頹燭火。
“乾爹這一招當真是妙極。”明朝歎道,“原巒要抄貪官充國庫,本是想把貪墨的內宦一道懲治了,可現在這一查下去,光是與梁嗣的纏鬥就足以讓他無可脫身。”
明禪隻又搖頭,“沒那麼容易。瞧著吧,王鬆年就是投石問路的石,扔他出去,乾爹不可惜。”
怪不得是送死!
明朝這才徹底清楚過來。
“那乾爹要查這賬,又有何用?”
“何必問這樣多,隻管找人核算便罷了。”
這邊兩人背影漸遠,那邊萬楓從軟榻上直起身來,喊了一聲宋茗。
宋茗跪在他身前,捧上幾函紮緊的密文。萬楓抽出看了,眼尾一點一點勾起笑意。
“寧王殿下送了個舉子來中京,不錯。”
“老祖宗要不要細查查此人底細?”
“派些個眼睛盯著就好,畢竟是寧王殿下的人,看得太緊,恐生事端。”
又抽出一卷,萬楓挑眉道:“原閣老把自個兒閨女從晴州老家接來了?”
“是,他那嫡女號稱是兩京十三省的第一絕色,在晴州便頗負盛名。隻是一度嬌養在深閨,此番十九了,還未定了人家。”
萬楓指尖敲著軟榻邊沿,臉上仍看不出波動:“說起來,陛下也是該立後的年紀了。”
宋茗顯然也早有此猜想,順著他的話頭道:“原巒此女深得太後喜愛,此番出晴州,特地攜禮拜會了南林行宮。”
“蠻好的。陛下獨身許久,也該有個貼心的人兒。”
宋茗等了片刻也不見他繼續說下去,不由得疑了幾分:“老祖宗,若是太後真有立此女為後的打算,這偌大後宮,豈不是又要落入……”
萬楓抬起一根手指示意他噤聲。
“你呀,凡事就是想的太絕對。陛下正值青春年紀,單單一個皇後哪能行呢。你瞧瞧這滿朝文武,家有嬌女的不在少數,有了皇後,就有妃、嬪、姬妾,慢慢來嘛。”
宋茗懂了他的意圖,一時鬆了口氣。
“那便沒有什麼彆的了,剩下這一卷是東山三苑送來的,說是那北燕廢太子入職第一天就和原閣老獨子起了衝突。”
萬楓低笑一聲,“隨他鬨去,左右死不了人。”
“還有他半夜闖入屯寨立規矩,把那軍裡私養的琴妓帶走了……”
卻聽“咚”的一聲脆響,萬楓的手腕一下子重重磕到了那桌角上,宋茗連忙為他去揉,卻見萬楓咬緊了紅唇,不客氣地把手抽了出來。
他攥著手腕,漂亮的眸子裡晃過一層淚珠,從齒縫間咬出幾個字來。
“查,給我去查,現在就去。”
宋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