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柏寒這日特意起了個大早,寅時末便披了軟甲,高馬尾一束,在銅鏡前頗為自得地轉圈欣賞了一陣,抄起九曲槍便奔去了校場。
原本他準備好的話都在肚子裡煮爛了,隻待瞧見那目中無人的野狼便吐出來,好好惡心惡心對方。
誰知校場四下空空。兵不在,原柏寒不意外,反正那些人偷懶慣了;可怎的滿馭海也不在?他可是聽小廝說了,這野狼來的第一夜便在屯寨立了威,此刻居然沒有早早來場上候著,怪哉怪哉。
原柏寒眼珠轉了轉,聽說他把那美妓救走了,想必是二人王八看綠豆看對了眼,此刻正顛鸞倒鳳不知天地為何物罷?
小原將軍心中不由得竄上幾分鄙夷來,長槍往身後泥坑裡一杵,倚著槍便開始閉目養神,隻待等那野狼終於遲遲來了,好斥他個狗血噴頭。
狗血噴頭……
噴頭……
“嘔——”
忽見不知是什麼醃臢東西吐了一地,原柏寒驟然驚醒,隻見那兵蹬掉了半隻靴子,正伏在地上不住乾嘔。這人操練服都撕爛了半截,滿身塵灰、大汗淋漓,仿佛剛從水桶裡提出來。
原柏寒還沒來得及問,便聽一聲虎嘯直衝天際。
數十位同那人一般狼狽不堪的兵跌跌撞撞地飛奔而來,跑到原柏寒麵前便通通跌倒,伏在地上穿著粗氣,蜷縮身體像隻蝦子。
原柏寒這才意識到不對,抬頭望去,隻見他等了一個時辰的滿馭海竟披晨曦而來,手邊牽了一頭……老虎?
“你……你這……”
小原將軍將槍一橫,飛揚的劍眉壓下來,一副氣勢凜人的樣子,可小腿肚卻是抖的。
滿馭海也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將那碧睛白額虎拿繩縛了,就這般牽著跨步走來。
雄虎嘴角淌著涎水,目眥欲裂,喉間低低地翻滾著吼聲。原柏寒不敢上前,隻顫著聲音道:“滿馭海你、你好大的膽子,竟將這等凶獸放進大營來!”
滿馭海挑眉看他:“凶獸不凶獸,有用不就行了?”
“有、有什麼用?”
他這話剛一出口,便見那一群精疲力竭的士兵中緩緩走出一人。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此刻褪去上衣,露出精乾的上身,漂亮結實的肌肉上蕩著一層水光。那麵目英朗的少年將發一甩,利落出聲道:“衛使大人帶我們在後山操練,有這餓虎壓陣後方,誰敢不跑。”
原柏寒難以置信地望向滿馭海:“你帶他們去了後山?”
“不是帶,是趕。”還是那少年開的口,“營裡怠惰之風盛行,衛使大人一人掃不乾淨,索性用這虎來助力。”
原柏寒明白了些,望著那白虎,又看看跑得生不如死的士兵,不由得在心底打了個寒戰。
“今早見參將和周公約會,香甜得很,便沒有到參將院裡鳴鑼。”滿馭海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一貫冰冷無波的眼底竟也裂出罕見的戲謔,“明早卻不會如此了。”
言畢,也不管那小原將軍麵紅耳赤地跳腳罵人,牽著白虎便走遠了。
白虎顯然餓得狠了,剛在麵前撂了肉盆,便頭也不抬地大口啃食起來。
滿馭海看向那少年:“幾歲了,叫什麼名字?”
“回大人的話,小人姓張名相林,今年十八了。”
滿馭海略點了下頭,“用早膳去罷。”
張相林道了是,卻沒有動腿,隻斂目道:“大人這威立得好,隻可惜動作太快,隻怕引人仇視。東山三大營是一榮俱榮的利益淵藪,半點風吹草動都經不起的。”
滿馭海隻說知道,向那盆裡又扔了塊肉。
張相林默了片刻,又問:“您是在北燕習的馴獸之法?”
滿馭海手上沾了肉塊的血絲,他凝視著掌心的血跡,半晌回答:“不算,馴獸的法子,是一個關中故人教的。”
“關中人人懼獸,您這故人想必剛烈。”
滿馭海從喉中溢出笑來:“剛烈遠稱不上,隻是性子驕縱又膽大包天罷了。”他斜睇了張相林一眼,“關中人都恨我,你怎麼不恨?”
“我隻知道這三大營需要您。”
滿馭海在池子前淨了手,隻說:“用早膳去罷,今日還要操練。”
“大人有所不知,營城內已經多日不曾整兵了,屯寨內的士卒整日出入中京花天酒地,偌大東山總兵、參將近百人,竟無一人領得了兵、吹得了號!”張相林越說越激動,未乾的汗珠從頜骨上淌落下來,“請大人整肅京營!”
滿馭海這才抬起眼看他。
年紀小,肯吃苦,有習武天分,膽子大心卻細,是個難得的將才。
可惜——
“整不整得了,我說了不算。”滿馭海摩挲著指上的鋼戒,聲音像是打磨過的寒鐵,冷靜得聽不出半點起伏,“像你說的,我在這兒就是一石激起千層浪,你若想救這爛到骨子裡的兵,隻求我沒用。”
張相林定定望著他。
滿馭海道:“彆在這兒站著了,若要操練,至少該有器械。”
張相林眼睛一亮:“小人明白了,小人這就去軍備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