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鬆很快就要冬眠,你把爐子放在它旁邊就行,記得把蛇籠看好了。”
滿馭海猛得把酒壇一傾,將其中清亮的液體通通潑在了地上。
滿地濕滑,卻隻見水痕緩緩流淌,不曾飄起半點酒香。
那三個少年也不知這壇中為何隻有清水,隻眼睜睜地看著他提起銅爐的兩耳,把爐子搬進了獸倉。再次回來,便將手中的紙條揉成一團,扔在了地上。
這邊凝重得無半點聲響,屋外卻傳來了腳步聲。陳彥前去開了門,瞧見來人時,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上。
他口中的聲音還沒溜出來,便被那人擺擺手壓了下去。
滿馭海抬眸,卻見來人著一身鴉青曳撒,衣襟袍角繡了銀色忍冬花圖,額間佩一條暗金色箭葉軟緞抹額,襯得那雙漆黑的丹鳳眼愈發貴氣逼人。
竟然是明昱。
雖然同是十七八歲的少年郎,明昱身上卻有種藏而不露的陰狠鋒芒,饒是這一身常服也蓋不住少年帝王的獨尊氣質。
“不必跪了,朕找太子殿下說幾句話,很快便走。”他的目光掃過桌前的幾個少年,驅趕的意味不言而喻。
原柏寒和張相林麵麵相覷,最終還是圖那歌先行戴上了麵紗,從裡間小心地挪了出去。她這一走,剩下二人也不願多留,索性向明昱告了辭,不一會兒便退下了。
明昱望著桌上的殘羹冷炙,勾起一個笑來:“太子殿下好手藝。大楚為將的不少,似太子殿下這便平易近人的,隻怕一個也找不來。”
滿馭海定定望著他:“你來做什麼?”
“朕來,自然是瞧瞧朕心愛的野物被你豢養的如何了。”他看向陳彥,“陳彥,朕聽人說楓哥把那鏨花銅爐送來了,怎麼沒瞧見?”
滿馭海站起來,將那囊了棉的厚重印花門簾掀開,凜凜寒風噴湧而入,吹得明昱那曳撒下的海紋緙絲百褶粼粼而動。他將門簾卷起,說:“不是要看獸麼?獸不在這兒。”
明昱負手,額前兩縷青絲隨風飄揚,一雙丹鳳眼微微彎起:“成,那便去倉內。”
到了獸倉,一股暖意撲麵而來。他看見了角落裡的銅爐,並不說什麼,反而轉頭去望滿馭海。
“你知道朕為何不殺你麼?”
明昱身量本就頎長,而滿馭海偏偏比他還高了不少,此刻斂目看這小皇帝,眼裡是凝滯的冷。
“自然是殺不了我。”
明昱笑起來,“果然是北燕的狼,不同於朕的那些臣輔,一開口儘是彎彎繞繞。你說的不錯,朕是天子,凡是看不慣的,殺了就是了。隻要朕想,隻要朕能,朕都不會手軟。”
頓了頓,他又綿長地歎息一聲,“可惜啊,這個前提是,朕還是天子。倘若朕坐不了這帝位,那後來的一切,都不過是無稽之談。滿馭海,你說的對,朕殺不了你,但……”
他站到了萬楓的那隻蛇籠前。赤鬆已經進入冬眠,鮮紅蜿蜒的一條仿佛穿起的紅榴籽,靜靜地窩起在石沙下的角落處。
“朕想殺你。”
明昱側眸,漆黑的眼底憑空也映出幾分血色,“滿馭海,你這雙眼睛朕見過太多次了。凡是用這種眼神看過楓哥的,每一個,朕都記得。你們想做什麼,朕也一清二楚。”
滿馭海就這樣聽著,聽到此處,卻勾起一個極儘嘲諷的笑容。
那笑容令明昱感到熟悉。楓哥也這麼笑過,在東廠,在詔獄,麵對每一個垂死掙紮、徒勞求生的犯人時,萬楓總會這樣笑。
滿不在乎。
明昱斂了笑意,逼近一步道:“你明知朕不會放過你,就該把你那惡心下作的心思收一收。”
滿馭海卻道:“惡心下作?傅鴻霓,你知道什麼叫惡心下作嗎?”
萬楓在榻上求他的時候,什麼淫.詞.浪.語都能說得出來。他是官窯裡長大的樂伎,聽得多學得快,哪次不是哥哥夫君相公亂喊一通,何時在乎過下作不下作。
可親過,抱過,睡過,又算得了什麼?
那人是外熱內冷的蛇,貪淫邪、縱情.欲,得趣時纏著人的小臂求歡,可待饞勁兒一過,下了榻便是溫柔的冰冷笑眼。
萬楓用那半點酒味不沾的一壇水就是擺明了告訴他,彆把榻上的事當真了。
“我不知道你把萬楓當什麼,隻知道你在意的、迷戀的都不過是你可憐的臆想。”滿馭海哂笑一聲,“或者說,都不過是你做的一場春.夢。”
明昱陡然變了臉色。
“大膽!”
屋外本就有錦衣衛暗隨,聽得異動便要趕進來,明昱青黑著臉色將他們喝了出去,又轉首來怒視滿馭海。
“……朕與楓哥相依為命,朕就是樂得把這世上最好的都送給他。滿馭海,你激怒不了朕,朕會拿了你這顆腦袋,但不是今天。”
他的胸膛起伏片刻,將那股憤懣怒火生生壓了下去。藏在袖中緊攥的雙手慢慢鬆開,牽動著明昱的唇角緩緩揚起一個冰冷的弧度。
“七日後,朕會在東山起擂台選兵,成立第一支禁軍禦隊。你最好讓此事順利進行,否則,朕便扔了你這顆棋。”
明昱踹開鐵門,冷哼一聲。
“朕倒是要看看,到底是誰還在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