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楓隻是笑笑,“太後娘娘舐犢之意,陛下心裡清楚,倒是勞煩黃公公費心了。”
話到如此便沒有再繼續的必要了。宋茗將萬楓扶上轎子,咂摸道:“原城峰倒是夠大膽,明知陛下與太後不睦,還在這個骨節眼上把女兒送過來。”
萬楓的手指撚著脖頸上的瑪瑙珠,泛紅的指尖與朱紅的瑪瑙混在一起,頗有些亂花迷眼的意思。他攏了攏領上的兔毛,輕笑道:“他哪裡想呢。不過是對陣梁嗣,除了擺出所有的籌碼放手一搏,哪裡還有其他退路。”
“奴婢就是納罕,那些個銅礦都廢了多少年了,哪是說再起就能再起的。原城峰好歹也是個聰明人,若奴婢是他,肯定會從工部找個替死鬼,把這事兒含混過去,保住命也就算了。”
“正是因為再起不了,他才隻能搏倒梁嗣,以求功過相抵啊。”萬楓含笑,聲音柔柔,“‘中京有二皇,玉鑲一條梁’,這得是多大的家產呢!抄了梁家,莫說是季寰要的那點錢,就是國庫也能豐盈不少。”
宋茗一下子就明白了。
萬楓側眸,又道:“王鬆年那兒怎麼樣了?”
“原磬和礦難那樁當年未進大理寺,不過在晴州當地草草解決了,故而王鬆年在這兒找不到什麼有用的案底,便在日前打馬去了安西府。”宋茗道,“老祖宗儘管放心,如今陛下下了諭旨,遣去的礦監都是咱們手底下信得過的人,王鬆年此去,外人眼裡不過就是多一個錦衣衛和礦監相配合,萬引不起什麼猜忌的。”
萬楓輕輕嗯了一聲,“從十三太保裡選兩個耳聰目明的,也一道跟著過去盯著吧。”
宋茗稱是。
說話間便瞧見瞭洪門底下轆轆駛過一輛木輅紫帳馬車。隨行者皆衣飾不凡,且見雙髻婢女伴後,一行人前往的地方仿佛是納瑗宮。
宋茗瞠目道:“這莫非是徐太妃的家中女眷?”
“徐太妃族無男丁,不過有個幺妹嫁入了梁家,做了梁東逾的妻。”萬楓笑意愈深,“思來想去,這貴女也隻可能是梁東逾的獨女,梁琳了。”
早料到梁嗣也要送孫女進宮,卻不曾想竟搶在了原巒之前。此番近水樓台,若是明昱有意,這中宮之位或許就要花落梁家了。
轎子抬到了金纓殿,萬楓從轎上下來,落地時腰臀傳來摧骨的酸痛,他悶哼一聲軟了雙腿,幸而被宋茗將將饞住,方不至於跌倒在地。
“老祖宗這是腿疾又發了?”
萬楓先日墜馬,右腿不便走動,更經不起力量。不過此刻的踉蹌卻不單隻因腿疾,他緊蹙眉頭緩了片刻,道聲無妨,便走入殿內。
明昱正擺弄著那隻開元弓,箭筒裡裝了白翎羽箭,他就這樣搭上,向著簷下的畫眉籠中射去,隻是力道不夠,未曾射中。
“楓哥看這弓。”明昱也不惱,隻把弓展示與他瞧,“黃竹弓胎,桑榆弓弭,牛角堅木弓弣,樣樣都是上乘。顧映樓說此弓是他親手所製,朕竟不知他還有這般本事。”
“顧總兵是武中奇才,於兵器冶煆上,一向頗有心得。”
“武中奇才啊。”明昱勾唇一笑,“那不知和滿馭海比起來,誰更勝一籌呢。”
萬楓仍是一派平靜,溫聲道:“北燕太子不過是野莽蠻人,以武鬥狠或許可以,若論點兵謀將,自然不及顧總兵。”
明昱將弓箭放下,臉上仍帶著笑意:“朕也這麼想,不過凡事總要親眼見過才敢輪真假。朕已命他們在東山起擂台,其中優勝者便選入大內近侍,若滿馭海能脫穎而出,朕便把他接回宮裡,你待如何?”
萬楓道:“陛下聖意,奴婢不敢置喙。隻是……”頓了頓,又道,“滿馭海若留在宮中,恐生諸多變數,不如在東山安穩。”
明昱沉默。大殿內一時死寂如潭,隻餘下簷下畫眉鋪展羽翅的棱棱聲。
片刻,萬楓感覺自己的下巴被扼住。明昱逼他抬起頭來,眉眼之中儘是狠厲,“……朕看得出他對你有意。放他在這裡,朕盯著,才安心。”
萬楓紅唇微啟,彎起眼眸道:“陛下多慮了。在那北燕太子眼裡,奴婢不過是個媚主的俗寵,何來有意無意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