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儘是喝酒劃拳的貴胄,岑讓聽得煩悶,又不愛看什麼擂台,隻能有一搭沒一搭地用指甲摳著座下的蒲團。
離她蠻近的台下站了個身挺如竹的英俊少年,正彎著腰拉動筋骨。後頸的麥色皮膚上滾了汗珠,頗有些英才青荏的味道,僅僅是拉伸也足夠好看的。
岑讓搖開掌中繪了歲寒三友的豐潤畫扇,正看得生趣,卻聽身側傳來個含笑的軟音:“許久不見,岑公子愈發風雅了。”
那股晚香玉的氣息實在熟悉,果不其然,岑讓一側首便看見了新更了衣裳的萬楓,正挑起眼尾望向她。
岑讓合扇,拱手道:“不敢。中京的風水果真養人,萬公公瞧著比在南林豐盈不少。”
萬楓一邊任身側的小太監往指上塗著燙傷膏,一邊道:“那日離得急,卻不曾向寧王殿下和太後娘娘請辭呈。不過想著已經在回京的半途上見過岑公子,大抵也不算不辭而彆了罷。”
岑讓也笑:“萬公公實在瞧得起在下了。在下不過是與寧王殿下有些點頭之交,大多時候實在說不上什麼話,萬公公若覺得過意不去,還是親自到殿下麵前請罪得好。”
“點頭之交嗎?”萬楓仍笑,“岑公子果真是知交遍天下,能做殿下的點頭之交也不容易,更何況有小原將軍搭橋,想必公子在殿下心中的分量理應更重些。”
岑讓嗤笑一聲:“長青年少,說的那兩句話又能……”
她忽然頓住,心下雖說不好,可口中又極快地將這話補全了:“……起什麼作用。”
這倒是大意了。萬楓果真通曉話術,三言兩語就探出是原柏寒向傅鴻璧舉薦的她,這一言,算是坐實了原家與寧王有私。
不過料想萬楓估計早就知道了這番隱情,中計與否,也改變不了什麼。岑讓隻得在心中飛速揣摩起扭轉之法,而萬楓已再度開口:“這擂賽可還算精彩?”
“在下是書生,不過看個熱鬨,精彩不精彩,卻說不上來。”
她疑心萬楓又要設套,可對方隻是看向了角落裡的那挺拔少年,“聽說那位小兄弟是英烈之後,在一眾小輩裡武藝甚是拔群。隻可惜此次顧總兵壓台,若他能留到最後,隻怕要落敗。”
他仰起頭來,瞥向岑讓:“公子覺得呢?”
岑讓知道顧家與這姓萬的沆瀣一氣,這擂賽說白了,就是要給顧映樓一個名正言順入主大內的梯子。那少年就是有通天之能,也飛不過他們合織的羅網。
……可即使如此便要認輸嗎?
岑讓道:“在下不了解,不予置喙。”
萬楓見她麵露冷意,於是躬了躬身,就此離去了。
這紅衣太監剛走不久,那邊便聽見了原柏寒的聲音。
“容己,這是我的一個朋友,遇上了些麻煩事,還請你照看她片刻。”
岑讓嘖嘖兩聲,扇子遮住鼻下的光景,隻露出一雙飛揚上挑的丹鳳眼:“我們這才剛一見麵,你便要我關照你的紅粉知己。長青,我從前怎麼不知道你這樣風流?”
原柏寒的臉上紅白一陣,“你倒是跟以前一樣,一張臭魚爛蝦的嘴。”
二人默契一笑,這就算久彆重逢了。
岑讓騰了個位置給圖那歌,三言兩語了解了眼下的情況。顧映樓的荒淫她早有耳聞,這等醜事於他,倒還算諸多荒唐中稍顯正常的。
“這擂賽本質上就是開給顧映樓的,他明白這樁,自然更加肆無忌憚。”岑讓歎道,“隻可惜了這些想要借此機會出頭的士兵。”
她撚合了折扇,用扇骨向那少年一指,“你瞧,他已勝了四場了。按現在的趨勢,很快就要和顧映樓對上了。”
原柏寒順著她的扇骨看去,竟然是張相林。
“我不是同黃九福說了讓他晚些上場——”原柏寒忍不住遺憾,“回來晚了,什麼也不曾見得。”
圖那歌道:“相林不是說比劃比劃就下來嗎?”話一出口便自覺喚得太親切,一時露出些羞意,低頭不言了。
岑讓嘖嘖兩聲,“這小子大概沒什麼背景,那些士兵估計不滿他許久了,台上頻頻使些肮臟的手段。他性子也直,越是被針對便越是要勝過,一來二去,就打到現在了。”
說完這句,張相林正好看見了他們幾個。中間隔著人群瞧不清楚,他便略跳起來些,拚命地往席上招手,笑得露出一口燦白的齒。
岑讓忍俊不禁,“當真有趣。”
張相林便小步跑了過來,和原柏寒碰了碰拳,瞧見圖那歌後,眸中光彩更亮了幾分。
“姑娘怎麼在這兒?”
原柏寒氣不打一處來,將軍備庫的遭遇一五一十與他說了。
“顧映樓……簡直欺人太甚!”張相林霎時間冷了笑容,裹了護甲的手緊緊攥起,指骨都在咯吱作響,“幸虧我打到了這裡,等會兒對陣這姓顧的,定不會輕易放過!”
岑讓道:“你且冷靜。顧映樓功夫不錯,真對陣上,有你可纏鬥的。”
“那我也會守到最後一刻。”張相林握緊腰間刀柄,“實力不及便認輸?我不做這種事!”
岑讓本還想說什麼,猛得又憶起萬楓的話來。他特地找上自己的用意是什麼?用張相林來暗喻她的處境?還是僅僅來威脅和譏笑?
想到此處她便沉默了。
無論如何,不能再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