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讓來到原柏寒的住處時,房內隻點了一豆燭火,隱約聽見模糊而斷續的哭聲。
“……是我慫恿了他,滿馭海,如果不是我說了那些話——”
另一個聲音則冷而沉:“不是你的錯。長青,不是你的錯。”
“可他……可他才十八歲啊,張家滿門忠烈不過存這一星續火,張相林十歲參軍,沒有一日不是枕戈待旦!他怎麼能……”
原柏寒啞了嗓子,似是極悲,“怎麼能連具完整的屍首都沒有保存下來——”
岑讓撩開門簾闖了進去,手中折扇挑起原柏寒的下巴,拎著他的領子把他拽到張相林的屍首前。
“你說是你慫恿的,當時在場者那麼多,哪個把他攔下來了?”扇間挑開披風的一角,將張相林已經全無血色的臉露了出來,“顧映樓要殺他,就是明昱也擋不了!你把這罪行攬到自己身上,可問過張相林會不會死不瞑目!”
原柏寒渾身戰栗,“顧映樓……為什麼死的不是他……”
“刑不上大夫,死的當然不會是他。”岑讓頓了頓,“皇帝,朝臣,乃至那個萬楓都要保他,他當然……”
滿馭海忽然看過來:“萬楓沒有。”
岑讓覺得好笑,扇骨一下一下敲著掌心,“太子殿下,什麼叫他沒有?是,你若今天砍了顧映樓的頭,你這條命也保不住,可倘若顧家不是他倚靠的大山,你覺得他能不惜拚死上來握你的刀?”
她冷笑一聲,“再說那太監惜命的很,死你一個不過丟個棋,哪裡值得他用命去保。”
滿馭海隻是定定望著她,半晌,走了過來。
聲音裡帶著異乎尋常的堅決,“我了解萬楓,他不會這麼做。”
岑讓簡直要笑,“你了解什麼,你才認識他幾天?還是你覺得二十四歲能當上首席秉筆的能是什麼乾淨人物?萬楓唯利是圖、黨同伐異,擂賽前還曾來場下屢屢威脅,分明和那顧映樓是一般貨色——”
滿馭海斂目瞧她,雖有隱而不發的怒,到最後卻隻道:“你心裡有怨,我不與你辯駁。”他看向張相林的屍體,“我會把他葬在後山,張家若還有人丁,也拿出銀兩來慰藉。”
他走到圖那歌身旁,躬下身道,“你從他身上取些遺物罷,以後也好有個念想。”
圖那歌恍惚了很久,方才抬起頭來。她一言不發地到那屍體旁邊蹲下,顫著手摩挲起什麼。
指尖在碰到他胸前的一個硬物時頓住圖那歌拿出來一看,竟然是她送給他的鷹哨。
他不會吹,可還是一直戴在了身上。
圖那歌已經哭了太久,如今嗓音沙啞得不成樣子,隻是蹲在地上嚎啕起來,再也拚不成一句完整的話。
岑讓想要安慰她兩句,而目光再一次落到張相林的屍首上時,卻不由得滯住了。
她一下子掰開張相林的唇瓣,看了半晌,忽然道:“不對。”
“怎麼了?”
“齒縫發黑,漲有殘血。”岑讓猛得站起身來,“他中毒了,在死前,有人給他投了毒!”
原柏寒立即想起來了:“那杯酒!皇帝給他的那杯酒一定有問題!”
“不,沒這麼簡單。酒是明昱親賜,張相林和顧映樓的是同一壺酒。”岑讓道,“毒是後來投的,送去給他的過程中,被投了毒。”
若隻是顧映樓殺他,或許事情還沒有那麼複雜。顧映樓自矜自傲慣了,倘若有人敢挑戰他的權威,時常會殺之而後快。
可如果還有人投毒,那就不是這麼簡單了。
有人想要,且必須要張相林死在這場擂賽上。
原柏寒即道:“酒是萬楓端的。隻有他有下毒的機會!”
滿馭海道:“萬楓殺張相林做什麼?他權利滔天,若真的要殺,大可不必用這種方法。更何況若不是他出麵,圖那歌早已被顧映樓所淩.辱,長青,你已吃過大虧,還不明白什麼叫冷靜嗎?”
“我看太子殿下自己也沒有冷靜到哪裡去。”岑讓折過來,“你為什麼要處處維護萬楓?你難道覺得為他做事就能得到庇護麼?”
滿馭海尚未回答,岑讓已經扯下了他的腰間玉牌,“紐絲蟒紋……滿馭海,萬楓給了你多少好處,才能讓堂堂北燕太子甘心為他賣命?”
滿馭海終於冷下目光,語氣也不善了起來,“毒的事情,我自然會去問他。”他從岑讓手中奪過玉牌,一字一頓道,“但如果你敢隨意散播不實之言,我也不介意多殺一個人給相林陪葬。”
“你問他?外麵都是看守你的錦衣衛,你連東山都出不去!再說,你難道還指望萬楓自己承認?”
滿馭海忍無可忍,拔刀一橫,厲聲道:“我隻知道他受了傷。”
他轉過身,就這麼走入夜色中。
那人太不會愛惜自己。如今又和明昱起了罅隙,宮裡都是見風使舵的勢利眼,不知道他還要受什麼委屈。
“我要去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