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山距皇宮較遠，故而明昱一行都暫居於銜江苑的行宮處。

顧映樓的住處就在行宮西側，此刻他正半仰在黃梨木羅漢床上，微微抬起右臂，瞧著上頭緊纏的紗布。

那一刀砍得極深，鮮血湧得極快，用火引子燒了血管才將將止住。

而這才不到兩招而已。

顧映樓輕笑著把玩著手中匕首，“真是強得離譜了啊。”

外頭傳來個宮人的聲音，“總兵，陛下召您到琅軒亭用茶。”

顧映樓便披上厚氅，登上了劃往湖心的輕舟。銜江苑地處山穀，物候和暖，湖水三冬不化，湖心的琅軒亭八角飛簷，下墜紗幔，更是一道奇景。

可顧映樓一介武夫，品不出這景如何，隻覺得輕舟太慢，早已不耐煩地向亭中望去。隻是不同於往常，在一側站著卻不是萬楓。

為明昱斟茶的那太監分明是黃九福。

顧映樓下船登亭，解了腰間蹀躞扔給守在一旁的宮人，上前略躬了躬身。

“臣臂上有傷，還請陛下免了臣的跪禮。”

明昱便說：“不必跪了，賜座。”

顧映樓在明昱對麵坐下：“不知陛下夜裡尋臣，所為何事？”

“你是顧師傅的兄長，朕不把你當外人，有些話便直說了。”明昱開門見山，“你應該也知道朕要換水二十六衛，這二十六衛的頭目裡也應有你的一席之地。隻不過你若入主大內，這京營總兵的位子隻怕要空出。”

黃九福也在顧映樓身前倒了新茶，明昱的聲音緩緩傳來：“思來想去，朕打算將你扶為禦前馬兵指揮使，掌二十六衛事宜。至於京營總兵都督之職，朕還是還照例給那些文人來接。”

顧映樓自然明白這其中利害。禦前指揮使聽起來風光，實際上二十六衛利益羅織攪纏，哪處也不是省油的燈，真能為他所用的不過爾爾。而京營總兵卻是個拿空餉賣爵位的肥差，兩者待遇懸殊，堪稱天差地彆。

而還未等他開口，明昱又笑：“至於交給誰，顧師傅此番京察考核政績亮眼，在晏州總督府調兵追剿賊寇時也頗顯練兵之能，若接下總兵之職，想必可以服眾。”

顧映樓這卻有些不懂了。

“臣弟大才，自然能做的比臣要好，隻是臣弟一向不愛居於京中，此事還得問過他的意願……”

“這你不必擔心。”明昱道，“顧師傅已經登了來京的馬車，想來不多日便能上職了。這擂賽還要再辦幾日，有好苗子，朕也一塊批了到你手下，到時候在大內裡，你也有個照應。”

他說得周全，顧映樓找不出破綻，隻得稱是。

“另外……”

明昱撚著茶盞，望向湖岸另一端：“朕會把滿馭海調進錦衣衛。”

顧映樓一驚，脫口而出道：“錦衣衛？”

明昱將一遝奏本扔了過去，“晴州傳來的消息，銅礦荒廢，重開的希望極其渺茫。季寰給那四十萬貫下了三個月的期限，眼下還處處用錢，朕沒法再分軍費到京營。”

言下之意，讓滿馭海練兵的法子也隻能擱置了。

怪不得要讓顧映庭接下京營總兵的職位。他做了十年的晏州總督，手底下有現成的兵和錢糧，是眼下唯一能解明昱燃眉之急的人。

言畢，明昱指了指對岸的偏殿，“二十六衛一貫是楓哥在管，你去找他一趟罷。”

顧映樓就是再傻，此刻也清楚了。明昱這番滴水不漏、層層遞進的說辭，隻怕又是萬楓的手筆。

隻是萬楓不是失寵了嗎？

*

行宮偏殿內，萬楓攤開掌心，露出深而發紫的血痕。

柳寺微一點一點刮下腐肉，又上了新藥，這才將紗布一層層纏繞了上去。他知道萬楓怕疼，卻沒想到他怕成了這樣，上藥和換紗生生耗了一個時辰，跪的他小腿肚都抽了筋。

“……你這樣苦心謀劃，鬨了半天，不過就是為了把滿馭海調到錦衣衛。”

柳寺微在藥箱裡翻著瓶瓶罐罐，一邊又道：“把他扔京營裡不過就是緩兵之計，你大概從一開始就看得出來，能為明昱養起可用之兵的隻有顧映庭。原巒要拿國庫說事，你索性將計就計，查下晴州銅礦，既讓明昱看出來財政之急，又讓他意識到原巒對自己不儘忠心。這邊明昱的位子坐不穩當需要個人來護著，那邊京營又放不下滿馭海，弄了半天，隻有放在自己身邊當錦衣衛才合適。”

他眉目愈冷了些，“真就這麼想他，恨不得天天都見？”

萬楓聽出了他話裡的譏諷意味，難得紅了耳根，將裹好的手緩緩揣進袖裡：“你怎麼看出來的？”

“先前為你把脈的時候，發覺有縱欲之征。”柳寺微道，“起初我還以為隻是滿馭海一廂情願，想不到倒是兩情相悅了。”

萬楓沉默片刻，道：“倒也不算兩情相悅，不如說是……各取所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