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居雲苑不是難事,但是闖進萬楓的住處卻難於登天。滿馭海原本想的是找到劉恩祥通報一聲,結果就聽到了萬楓落水的消息。
這一落水倒是分散了不少守衛去救,滿馭海便趁亂潛了進去,直到宮中的太醫給他進了藥、房中人都屏退後,才悄悄從那淺浮雕紅木四折屏後走了出來。
萬楓落水後就燒起來了,伏在枕上的喘息都是亂的。他的手上還裹著層層的紗布,而緊攥的右手中仿佛握著什麼。
滿馭海想探他額頭的溫度,卻不想剛剛伸出手去,就被萬楓一把握住了。
“殿下……”他眼尾的淚珠垂垂而落,滾到滿馭海的手背上,溫濕滑熱,“不要離開我。”
滿馭海已經五年沒有聽過他喚自己殿下了。
他的心驟然軟了,低頭道:“我在呢。”
萬楓雖然醒來,可燒的昏昏沉沉的,仍然分不太清眼前的人是真是假。他半睜著濕潤的眸子,緩緩地把右掌中的東西塞給了滿馭海:“你母親的珠子……我從水裡撿回來了。”
滿馭海呼吸一滯:“你落水是為了撿這個?”
萬楓閉上眼,極輕地點了點頭,而後又像是怕他躲開似的,握著他的手更緊了些,“這樣你能不能不走了……”
滿馭海知道他生病了愛說胡話,可一時也搞不清楚他怎麼忽然說起這些:“我沒走。你現在怎麼樣?傷勢如何?還能清楚……”
萬楓卻忽然打斷了他,摟著他的胳膊揣進懷裡,聲音裡含了無限委屈:“你撒謊。你說我和滿承林有染,你要我和那些戰俘一起滾回關中……”
他的聲音愈發微弱下去,到了最後,隻剩下低而哀哀的哽咽,“……不要就不要,我也能好好活著。”
滿馭海撫過他的眉眼,病中的人兒剝掉了華美豔麗的外殼,露出裡頭一觸即碎的自我。萬楓摟著他胳膊的手微微顫抖著,胸前的肌膚貼緊他,像是珍惜,又像是不甘心地占有。
“我從來都沒有不要你。”滿馭海俯身道,“滿承林要爭太子之位,他得知父王喜歡你之後,想要把你帶去做獻禮來討好。我明白你隻要留在燕地總歸逃不過父王的爪牙,所以便趁滿承林強行擄走你的時候將計就計,想辦法先把你送走。”
這事的發生不在他的預料之中。
滿承林是嫡出,他和滿應天又早已被遣往烏珂台,北燕上下都認定了滿承林會是未來的儲君,故而他根本沒想到滿承林需要用萬楓去邀寵。
論及此處,又忍不住心如刀割,“——父王疑心重,能躲過他耳目的唯一辦法就是把你混在關中戰俘中一同離開。可我怎麼也沒想到,那三萬戰俘都是詐降,甫一出燕關便將你送到了郎邪手上,以此換取軍械反攻。”
郎邪和萬楓家人的仇,滿馭海彼時已然清楚。郎非正睚眥必報,落入他掌心的仇家,乾脆死掉都是最輕的。
萬楓會遭受怎樣的折磨他已經不敢再想,承受錐心之痛怒戮三萬人頭,他想舔著屍山血海的痕跡去救他,可到頭來隻聽說萬楓再無所蹤。
晚了一步。隻晚了一步。
滿馭海摟住他。
這話本該在初見時便說清,可在這五年裡他經曆了太多事,又逢摯友恩師戰死之痛,早已不是昔日什麼話都要迫不及待地告訴萬楓的狼王子了。
試探,斟酌,猜忌,以前從沒想過會用到他身上的詞語,滿馭海也不得不一一撿拾起來。
“所以赤墀。”他把萬楓輕輕抱起來,將他的下巴放在自己的肩頭,掌心撫著他被汗浸透的後背,“……能不能不要恨我?”
他何嘗不想趁他清醒之時把這些話和盤托出,可……可他終究還是膽怯了。
如果萬楓不信怎麼辦?
如果萬楓不肯原諒他怎麼辦?
——他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再瘋一次。
所以隻能趁著他最脆弱的時候,向他乞討一個承諾。
他私心希望萬楓就這麼模模糊糊地答好,哪怕是病中囈語,也算是給了他一星渺茫的希望。
就這麼一點,便足夠支撐他殘存的理智與人性。
而萬楓就這樣安靜乖巧地趴在他的肩頭,燒得滾燙的大腿與滿馭海的小腹相貼。透著藥香的吐息綿長溫柔,仿佛已經就這樣安穩睡去。
滿馭海不忍叫醒他,搭在他腰間的手略略用力,想要把他放平到榻上。
卻不想剛剛壓身下去,那雙一直泫然半翕的眸子就這麼睜開了。萬楓望著他,啞聲道:“你跑這一遭,就是為了找我道歉的?”
滿馭海既驚且窘,“你——你何時——”
萬楓略略移開目光,輕輕咳嗽了幾聲:“原本不甚清醒,但你抱得太緊又說個不停,自然就醒了。”
他看著滿馭海攥在手裡的瑪瑙珠,逼迫自己忘記半夢半醒間說出的種種撒嬌言語,轉而道,“……罷了,你是為顧映樓的事情來的吧?他的事我已有安排,想來不日之後調遣的文書就能送到你麵前。張相林雖死,其後種種仍然波詭雲譎,你若覺得我做事不公道也——”
話音未落便被滿馭海不甘心地捏了捏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