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頭劉恩祥來了居雲苑,見到滿馭海,拱一拱手道:“乾爹到了,大人快去接罷。”
滿馭海隨他而出,獸倉的夾堂風口處見粹然若雪的曳地鬥篷,領口一圈兔毛墊著小巧精致的下巴,長發未冠,隻於頸後垂落至腰際。
“怎麼在風口站著。”
滿馭海走過去帶上了門扇,將砭骨夜風攔在了背後。
萬楓側麵對著他,纖長濃密的睫毛壓低幾分,正伸手到蛇籠內,細細撫過赤鬆涼滑的紅色鱗片。
“這小東西已經冬眠了啊。”
滿馭海望向他的手,此刻隻有手背還裹著紗布,幾個透白如玉的指節看起來已然痊愈了。純淨的白襯著赤鬆妖豔的紅,輕而易舉便能把人的目光裹挾而去。
滿馭海道:“你那銅爐起了幾分作用,它冬眠得晚,不過是前幾日的事情。”
萬楓收回手來,眼底目光卻複雜了:“滿馭海,你怎麼變傻了?”見他不解,便又歎口氣道,“這蛇要冬眠自隨它冬眠去,你把爐子給這些野物用,自己卻凍著,當真是蠢物。”
“可你不是——”
“堂堂北燕狼王強取豪奪慣了,等無人時把銅爐搬進自己榻前,這點事還要我教……”
滿馭海氣笑了,大掌覆在他挺翹的臀瓣上,不輕不重地拍了一下。
萬楓腿一軟,又被他牢牢攬住。
“說話愈發難聽了。”滿馭海低聲道,“還發燒嗎?”
他仗著自己關中話說得磕絆,這個“燒”字在齒間變了腔調,聽起來便帶了另一番意味。萬楓縱使聽得出他言下之意,麵上卻隻是顫了顫紅唇,回道:“燒已退了,要不然怎麼趕得過來。”
“燒”字咬得極重,滿馭海樂得見他含羞之色,隻是奇怪怎麼彆人被他說上兩句便嚇得冷汗涔涔,明明……
明明罵起人來也可愛得緊。
萬楓輕咳兩聲,抬眸道:“我已經遣手下和京營登記庫的人協調過了,今夜去查訪張相林過往底細。你同原柏寒說過此事沒有?”
“已經知會了。他和岑讓熟識,岑讓身邊有個善毒的江湖客,或許能查到那毒的來龍去脈。”滿馭海道,“隻是張相林世代軍戶,登記庫那兒或許有些調動記錄,要真查祖籍關係,是否還得接觸戶部。”
“京營不比其他營兵衛所,畢竟是接觸皇帝的人,身份都得乾淨徹底。凡入京營者,身份底細都要經層層查實,諸般事項,登記庫均有底卷。”
萬楓轉身,推開身後那道門,“戶部那邊有原巒看著,此刻他視我為眼中釘,插手不易。”
“查不了?”
萬楓側目,勾起一個笑來:“我想查的東西,沒有查不到的。”
言語間已繞過校場屯寨,直抵登記庫。負責的書辦見到萬楓,躬身道:“見過萬公公。庫內已派人收拾出來了,隻是底卷太多,找尋起來隻怕不易。”
萬楓道:“無妨,我多帶了些人來。”
言畢便見幾個便裝的武人從深巷內走出,滿馭海一瞧,原是萬楓身邊親近的幾個錦衣衛。
滿馭海道:“叫那些錦衣衛來作甚?不是說此事隻可暗中去做嗎?”
“暗中,那是對顧映樓。”萬楓輕笑,“我向登記庫的人說了,陛下要從京營挑人作大內侍衛,這些人選的底細需要再核實。那些錦衣衛,就是負責這個的。”
藏木於林,如此神不知鬼不覺地將張相林的事一並查了,才不會引人警惕。
二人便按著年份與編號一本本看去,隻是庫內名卷浩如煙海,多數底卷已然斷繩散頁,置書的大櫥偶見鼠齧洞窟,雖曾簿錄甲乙、請鑰上簿,可積日已久,數次翻動下來,早已秩序不明。
於是便各自分開去尋了。
萬楓正埋頭看著,卻見一個錦衣衛走過來,壓低聲音道:“乾爹,屬下剛剛聽見庫外有動靜,仿佛是原閣老的兒子也要進來,被那書辦攔住了。”
原柏寒?
萬楓不動聲色,隻道:“攔不住他,你們去查你們的,不必多管。”
錦衣衛稱是。
如此活動片刻已然熱了,庫內通風不佳又悶得厲害,萬楓便將外頭的鬥篷脫下,揣在懷裡抱著。架上揚塵時有飛起,他躲避不及,便遏製不住地咳嗽起來。
滿馭海聞聲而來,見他脫得隻剩件純白的軟緞直裰,扶著架子掩麵低咳的樣子,眸光愈發沉了。
“你身子沒好利索,不如還是到乾淨地方等著罷。”
萬楓搖了搖頭,挑目一笑道:“你們這些習武之人不免粗陋些,我若不盯著,萬一你認不清關中的字,給疏漏了可如何是好?”
滿馭海聽出他話裡的揶揄,卻一抬手,將懷裡的底卷交給他了。
“乾爹多慮了。這幾個字,還是能認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