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鴻璧那點微薄的意識也漸漸消退下去,原柏寒隻能不斷地在他耳旁喚起他的名字,一邊輕拍他的肩膀,一邊哽咽著喊懷秀你看看我。
岑讓攀著車門,遙遙地衝寧王府前的人喝道:“殿下凍暈過去了,快叫人去請大夫!”
馬車急停,原柏寒背起傅鴻璧跨入大門,到了府中便立即指揮人架爐升炭,層層疊疊的被褥蓋上去,不敢停下呼喚他的聲音。
傅鴻璧的臉色仍舊蒼白。
大夫很快便到了,診過之後道:“回來得及時,情況尚不至危急。炭不可熄,小人給的藥喝上幾服,挺過這一夜便好了。”
岑讓便去盯著藥,房中隻餘原柏寒守著。
傅鴻璧的臉頰貼著他的手背,白綾鬆落,長發混雪,玉碎之姿早已稱不上清貴,反倒是一派被人欺淩折辱後的脆弱與心死。
從幼時起傅鴻璧就是坊間稱道的驚世才子,素來是溫潤端方的做派,原柏寒已經很久沒有見過他這副模樣了。
太後獨子,德才兼備,禮賢下士,深明大義。傅鴻璧永遠都帶著溫和有禮的淺笑,永遠都能遊刃有餘地為人處世,永遠都走在他前麵——就連年齡也是。
原柏寒從來不願意叫他哥哥。
不願意承認自己比不過他。用儘一切方法想要追逐他超越他,也曾因為欽羨和妒忌而疏遠他,可到了最後還是心甘情願地跟在他身後,隻想十年如一日地看著他寫書斟茶、含笑叫自己長青。
可他也清楚地知道,傅鴻璧的所愛,從來都是自己那溫婉絕色而又滿腹才情的阿姐。
若是彆人,原柏寒還可一爭,可偏偏他喜歡的是自己的姐姐。
他最親近又最敬愛的阿姐啊。
原柏寒俯下身來,指腹輕輕蹭著傅鴻璧的臉頰,聲音苦澀:“——我以為我躲到京營,就可以把這些事情都放下了。可是懷秀,你為什麼還不肯放下呢?”
指尖到他的唇畔,帶著試探,又有幾分壓抑的貪婪。
“我不善人心權術,但有些事還是清楚得很。”原柏寒苦笑一聲,“太後這般為難你,什麼幕僚勾結不過是借口。她之所以要打壓你,不過是因為……不過是因為你仍然放不下我阿姐,不願讓她進宮為後、成為太後籠權的工具,不是嗎?”
原柏寒知道他聽不見,心中勃發的念頭便瞬間失了閘門,從口中傾瀉出來:“……那如果是我呢?如果太後要利用的是我,你可——你可也會——”
“藥來了!”
岑讓端著小案走了進來,見原柏寒貼近傅鴻璧的模樣,狐疑道:“你乾什麼呢?”
原柏寒沒有回話,隻是接過藥來,舀起一勺吹冷了些,送到傅鴻璧口中。
傅鴻璧咳了幾聲,隨後幽幽轉醒。
“……長青?”
原柏寒忙道:“你怎麼樣?”
傅鴻璧仰麵平息幾刻,搖了搖頭:“無礙。”
複又側目,勾起一抹淺笑來,伸出生了凍瘡的手撫了撫原柏寒的額發,“好久不見,我本以為除夕宮宴前不會再見你了。”
原柏寒鼻頭一酸:“軍中事情多,我抽不出身來。不過眼下既然回來了,便多陪你幾日。”
傅鴻璧緘默良久,囁嚅著唇瓣道:“你姐姐……可還好?”
原柏寒心裡咯噔一聲,“家書往來,一切都好。”
“她可曾……可曾提到……”
原柏寒頓了片刻,艱難道:“……姐姐畢竟將為宮妃,有些話已然不便去提。”
傅鴻璧麵上的笑驟然冷了下去,方才的溫柔繾綣悉數褪儘,隻剩下蒼白無力的呼吸聲。
原柏寒忙將那卷畫本推給他:“你先前愛看的這畫本,我為你找來了,你看看可還合心意……”
傅鴻璧的手在那畫本上落了片刻,淡淡道了聲謝。
“書卷長存,人情兩散。”他在枕間長歎一聲,“共讀者已然不再,便是捧卷重讀,也不過是物是人非、平白傷情罷了。”
原柏寒愣住了。
傅鴻璧將那畫本推給他,“長青,拿走吧。你們也都出去,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原柏寒無言。隨後緩緩站起身來,手中攥著那畫本,轉身踏出門外去。
岑讓搖扇道:“到底是人家自古悲情話,才子佳人不善終啊。我說長青你也彆太放在心上了,殿下這癡情也未嘗不是件好——”
話音未落,卻見原柏寒一招手,將那畫本扔進了街邊雪泥裡。
“誒!這小子,好端端的又發什麼無名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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擂台選出的武人攏共有三十餘名,大多都充入羽林衛和錦衣衛。顧映樓則得了個禦前指揮使的官職,此舉看似是升,實則是降,顧映樓從此脫開京營大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