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楓平白想到當初詔獄裡他遍體鱗傷的模樣,心疼得呼吸都要凝滯了。
看著眼前美人兒竟眼圈泛紅,淚珠止不住地往下掉,滿馭海也有些慌了,連忙把他往懷裡摟了摟,“哭什麼?”
萬楓攥著他的衣襟,沒來由地不想他去了。想要他留下來,可又哽咽著半天開不了口,隻能環著他的腰悄無聲息地落淚。
滿馭海隻得無奈道:“我哄你的,早已不疼了。這麼多傷都熬過來了,這一點又算什麼。”
不提還好,一提又想起蛇窟裡救出鮮血淋漓的他,萬楓眼淚便掉的更凶。
滿馭海手足無措,顛三倒四地哄了半天,卻被萬楓一側頭,吻在那疤上。
柔軟的唇瓣緩緩貼上傷疤,萬楓低聲道:“此去必要萬般小心,若回來多了半點傷,我拿你是問。”
滿馭海輕笑。
“遵命。”
……
滿馭海離京當日,萬楓在中京城門的城樓上眺望他離去。
此行用的理由是往安西府賑災和平定民亂,一眾官軍之中,滿馭海算是個加塞。開礦的汙水臟了安西府的河脈,民間疫病陡生,朝廷不得不外派太醫,這其中也包括柳翎。
故而柳寺微也來到了城樓上。
萬楓注目下方,道:“你知道你父親為什麼也在其中麼?”
“家父是太醫院之首,自然當作表率。”
萬楓淺淺一笑,“把他指過去是孟閣老的主意。”
柳寺微麵上毫無波動:“孟閣老心係蒼生,委以家父重任,是信任家父。”
“不。”萬楓道,“除此之外還有。”
“哦?”柳寺微琢磨片刻,“那便是他擔心開礦減收和疫病滋生引起晴州民變,兵部經不起這重擔,所以想我父親力挽狂瀾?”
話至此處自己都笑了,“文武救不了的天下,卻要醫者來救,當真可歌可歎。”
萬楓轉身,笑道:“……因為我師父知道柳翎是太後一黨,而太後與我為敵。”
出乎意料的,柳寺微並沒有露出幾分詫然,反倒勾起笑來:“師父?原是如此——”他上前一步,笑意愈深,“怪不得五年前他鬼鬼祟祟地到慎刑司來,原來是有個小徒兒在那裡。”
言畢,又從袖中掏出幾單藥方來,塞給萬楓。
“這是前幾日孟府到太醫院問的方子,都是虎狼之藥,給彌留之際的主兒吊命用的,你應當看得懂。”
萬楓臉色劇變,“我為何渾然不知!”
“我讓人把消息壓下來了,你自然不知曉。”
萬楓攥著那藥方的指尖劇烈顫抖起來,嘴唇都發白了,“師父……師父怎麼樣?”不等他回答,便要下城樓來,“我要去看他……”
“不必看了。”柳寺微擋在他身前,“昨日夜裡傳來的消息,已經咽氣了。”
萬楓滯在原地。
果不其然……果不其然!
他便說為何師父會突然回京!為何師父會這樣唐突地與他相認!
他當時已有預感不好,卻不想這短短幾日,便已惡化得這般厲害!
所以那日殿內數言,竟已是此生絕幕。
“師父……”萬楓眼尾通紅一片,將藥方通通仍在柳寺微身上,“你為何不告訴我!你明明知道——你明明知道我在這世上隻有他一個親人了!”
柳寺微一改平日裡那般恬淡神色,露出些罕見的陰鷙來。他猛地攥住萬楓的長發,逼著他仰頭看向自己:“我就是知道,可那又如何?他是逼我父親到晴州的人,我沒有藥死他就已經仁至義儘了!”
“我從前卻不知你竟是個孝子——”萬楓肆無忌憚地嘲諷,“師父是為了我才把你父親送走的,怎麼著,要不然你也藥死我?”
“你以為我不想!”
柳寺微牙根都快咬碎了。
——他是被父親逼迫操縱的棋子,這輩子做過唯一一件忤逆父親的事情,就是和萬楓結交。他喜歡透了萬楓卑微痛苦的樣子,喜歡看他伏在病榻上啜泣,喜歡聽他瀕死之際向自己求救。
因為有萬楓,因為看到這樣的天才也不得不被命運折辱,他才覺得暢快。
可他現在卻窩在滿馭海的懷裡笑,說的每一個字都離不開滿馭海,那種幸福快樂又情難自控的表情,柳寺微先前從來沒見過。
他不想看見。
萬楓極力壓下淚意,他不敢背過身去,害怕滿馭海一抬頭便看見自己這般狼狽神色。
柳寺微怒從心起,拽著他的領子把他壓在城樓懸窗的邊緣。
“哭啊,你怎麼不哭了?不是難受嗎?”
柳寺微每個字都是冷的。
“哭給他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