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眾秀女隨之上殿，衣香鬢影款款入內，四下登時充盈起一股脂粉氣。

負責報名的太監一個一個介紹起來，明昱偶爾撥開冕旒瞧一下，不多時又心煩意亂地放下去。

萬楓守規矩得很，站在一旁為他斟茶。景德白瓷小盞盛著廬山雲霧，被他那瓷白的手指捧著端上來，就是無甚顏色也足夠好看的。

明昱移不開眼，接過茶盞時掌心蹭了蹭他的指尖，一時竟把殿前失儀四個字全忘了。

那報名的太監終於沒忍住清了清嗓子。

“有病就去治，彆在朕跟前兒亂咳。”明昱抿了口茶，轉頭問萬楓，“還有幾個？”

“不多了。”萬楓輕笑，“陛下也該仔細瞧瞧，畢竟是關係到大楚未來皇室血脈的大事。”

明昱嗤笑一聲，放低了聲音道：“選誰，不選誰，從來不是朕說了算。朕喜歡不喜歡有什麼用？”

正逢此時一側的太監高聲道：“內閣戶部尚書原巒之女原柏華覲見——”

原柏華穩步走上前來，微微屈身道：“民女原柏華，見過陛下。”

“哦，是你啊。”明昱撩開麵前冕旒，“朕聽說你早就進宮了，怎麼先前不曾來見？”

原柏華微微一笑：“民女隻不過是待選的秀女，陛下天尊威嚴，豈是民女可以輕易見得。再者……”頓了頓，又道，“便是未出閣的尋常女子，也沒有婚前私下麵見夫君的道理。”

明昱盯著她看了半晌。

很漂亮，但是實在無趣。不過很懂分寸對他來說是好事，太過黏人了反倒生膩。

於是又故意問：“朕聽說母後有意讓朕立你為後啊。”

原柏華麵上不生波瀾，朗聲回道：“婚姻大事，雖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立後的人選，總該是以陛下的心意為上。陛下或許並不屬意民女，但民女倘若真的坐上後位，一定會恪守皇後本分，助陛下協理好後宮諸事。”

明昱輕輕勾了勾唇，麵上並未說什麼，隻是擺了擺手，叫下一個了。

“內閣首輔梁嗣之女梁琳覲見——”

梁琳今日仍穿的那件榴紅色的華貴宮裝，鬢上簪了金鳳，襯得一張本就嬌豔的臉愈發麗色逼人。

萬楓挑眉道：“梁姑娘今日的打扮好生嬌俏。”複又看向明昱，“要奴婢講，全天下能把這紅色穿的這樣好看的，除了梁姑娘，再也找不出彆人了，陛下覺得是不是？”

梁琳心裡咯噔一聲。

……宮裡誰不知道萬楓喜歡紅色，禦賜的十餘件蟒袍和麒麟袍都是大紅的。宮中女眷心裡自慚形穢，便愈發不見人穿起這樣的豔色。

明昱的目光在梁琳身上落了片刻，眼底的餘溫一點一點冷了下去。

“是好看。”明昱道，“紅色好看。”

紅色好看，人好不好看可就不一定了。

梁琳哪能聽不出他話底的意思，囁嚅著嘴唇扯出個笑來：“陛下選秀的吉祥日子，民女想著穿的明快些，叫陛下看著舒服。”

一身淺青的原柏華淡淡地抬了一下眼瞼。

萬楓撚了撚發梢，“姑娘真是有心了。不過要奴婢說，眼下正是國亂之日，姑娘這身裝扮，還是等一切平定後在除夕宮宴上穿才妥當。”

明昱道：“國亂？”

“陛下有所不知，晴州傳來消息，說是起了民變了。許青河許知縣被暴民擒了，眼下正是危機之時呢。”

明昱一驚，旋即大怒道：“陳莊在乾什麼？不是早就說了要他盯好晴州——”

陳莊。是爹的人。

梁琳即刻發覺背後冷汗打濕一片。

萬楓與小皇帝這般一唱一和，意思已經很明顯了。梁琳從前不覺得這太監有什麼可怕，不過是最下賤的閹人，可現今才明白為何那麼多人都說他開罪不起。

他是卑賤，可他有聖眷，就等於有了可以操控的皇權。

梁琳已記不得自己是怎麼從金纓殿上走下的了。隻記得她緊緊攥著白蘅的手，喃喃道：“爹……爹那邊怎麼說？”

白蘅拿帕子揩去她額角的冷汗，“姑娘莫急，老爺說了，陛下現在還不敢把梁家如何，隻要姑娘有心爭寵，梁家一定能助您拿到後位！”

“現在已不是我有沒有這個心的問題了。”梁琳清醒了幾分，迭聲道，“你沒聽見嗎？陳莊陳大人那邊，怕是要出事。他若是出了事，爹那邊也得受牽連……”

“姑娘想怎麼做？”

梁琳穩了穩心神，從袖中掏出個荷包來塞到她手心，“這些銀兩你拿好，在宮裡打聽打聽陛下的行蹤！”

“可……可要是被萬公公發覺了怎麼辦？”

“來不及想這麼多了。”梁琳道，“襯著晴州那邊還沒鬨出大亂子，趕緊！”

＊

夜裡萬楓在水榭矮亭備下了酒，遣散了其餘宮人，順便落下了亭角卷起的紗帳。

明昱本在金纓殿把玩著顧映樓送的兵刃，聽見宋茗說萬楓請他，當下手中的弓就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