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了嗎？昨夜陛下寵幸了梁家姑娘呢！”

“早知道了，據說就在水榭矮亭那兒，宮裡都傳瘋了！”

“梁家姑娘真是好運道……”

“什麼好運道，我聽人說是陛下喝醉了不省人事，才叫梁家姑娘尋著空子，是自己願意呢！”

“這……這未免也太不知羞恥……”

“噓，彆說了，萬公公來了。”

萬楓看起來和往日裡並無什麼不同。他挽著袍角進了金纓殿，方才踏到門檻上，便見一隻琉璃盞摔了過來。

四分五裂的琉璃渣碎在腳邊，萬楓略略抬腿，邁了過去。

明昱將桌上的陳設通通掀翻在地，簷下掛的幾隻鳥籠也都被摜在地上，籠鳥的屍體哀哀陳列在階前。

“朕當時分明就不清醒，根本不知道那人是她！她用這等下作手段騙朕，還想要朕立她為後？做夢！”

黃九福端了盞茶上去，又被明昱揮袖掃開。大殿裡死寂一片，隻剩下滿地宮人微弱顫抖的呼吸聲。

“陛下。”

明昱猛然回頭。

“楓哥。”他走上來，臉色蒼白一片，“你是知道的，朕是喝醉了，朕對那梁琳根本沒有半點心思！是她自己趁虛而入，做出這寡廉鮮恥的事來！”

萬楓握著他的手，耐心道：“陛下，事已至此，說這些已然無用了。畢竟是姑娘家的清名，您不如就順水推舟做梁家個人情……”

“你……你是這麼想？”明昱顫抖起來，見萬楓點頭，他又笑了，隻是笑是乾透的枯葉，一碰便碎了，“嗬……做人情……朕自坐上這龍椅以來，不知送了梁家多少個人情！”

當年梁家為了和太後爭權，盯上了明昱這個傀儡。為了逼他為梁家做事牟利，梁嗣在他身邊安排了無數個釘子，倘若明昱不肯，冷遇嗬威脅都是輕的，他們甚至能將明晃晃的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不願意被太後操控，下場就是被梁家利用。而現在不願被梁家架空，下場就是逼著他娶梁琳、逼著他對梁家掏空的國底充耳不聞！

憑什麼？！

“朕——朕偏不。”

明昱攥緊手中的弓，搭箭拉開，那一支削尖的白翎如妄圖掙脫桎梏的鳥，哀嚎著射了出去。

“朕會給她個良媛的位分，至於皇後……”明昱撚著腰間的流蘇，一字一頓道，“梁家女進退無度，不及原氏賢良。這皇後的位子，讓原氏來坐才妥當。”

六品的良媛，對於已經承寵的首輔之女而言，哪裡是賞賜，分明就是羞辱。

萬楓叩跪謝恩。

“陛下聖明，奴婢這就吩咐人準備下去。”

那一襲紅衣很快消失在了殿門一側，明昱滯滯望著，在那豔麗的紅中看見了暗藏的毒。

他未搭箭，隻是拉了弓，空空地向那背影射出一支。

……他是愛他，但他不傻。

邀他喝酒為了什麼，他怎麼可能看不出來。萬楓要利用他，他無所謂，可萬楓把他推向彆人，卻是把他當成了什麼？

但明昱出奇地沒有惱怒。他隻是在一片陰影中緩慢地、耐心地撫摸著那幾支整齊碼好的箭，隨後攥在手心裡一支一支折斷。

“黃九福。”明昱開口，“那個陳彥，現在如何了？”

“回陛下的話，自滿馭海入北鎮撫司後，陳彥就回了司設監了。”

“挺好。”明昱將斷裂的箭頭擲在了地上，“叫他來金纓殿伺候吧。”

＊

通往晴州縣的幾路官道已經被暴亂的民眾全部封鎖了，因此滿馭海和齊櫟隻能從林間碎石上翻山進縣。

“大人，這事兒不對啊。”齊櫟抹了把額頭上的汗道，“晴州這地方最近正在風口浪尖上，全國的眼睛都盯著它的這幾座礦呢，朝廷也調了不少兵幫忙開發，怎麼能說鬨民亂就鬨起來。”

滿馭海扯了韁繩，馬鳴長嘶，止下腳步來，“晴州百姓受壓迫早不是一年兩年了，這亂子想來也不是一夜掀起，而是早有籌劃。”

齊櫟細想了片刻，“那也不對啊，礦工和農民都是沒什麼文化的草莽，哪有籌劃這麼大亂子的本事。”

滿馭海斜睇了他一眼。

齊櫟連忙擺手，“下官可不是內涵您沒文化啊……大人明鑒！”

滿馭海下了馬，將身上的飛魚服卸下，順帶把那些貴價的配飾都扔到了一旁。他從地上捧了些雜草和泥巴糊到自己的臉上和身上，又將束好的長發扯亂，然後看向了齊櫟。

齊櫟眼睜睜地看著一個貴公子變成了風塵仆仆的野漢，“大人您這是……”

“你也照做。”

齊櫟一邊照做，一邊聽他道：“等會兒你想辦法混進起義民眾裡打探消息，我去晴州縣衙找許青河。”

齊櫟明白了些。眼下用區區幾個人安撫這些民眾顯然是不現實的，需得先將作為人質的許青河救出來，陳道宇的官軍才能放心攻入。

“隻是光打扮成這樣就能讓那些人相信？”

滿馭海道：“你可以，我不行。”他指了指齊櫟身上帶的那一堆小玩意兒，“你有這些，再加上你這張嘴皮子，大約能成。至於我……”

他握緊腰間的刀柄，“我隻要能進去，剩下的，就用這柄刀來平息。”

齊櫟嚇得腿有點軟，“大人千萬冷靜！這兒都是起義民眾，縱使您武功蓋世，要真殺了人被發覺了，人一圍上來咱倆都得玩完！”

“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滿馭海係緊腕帶，儼然一副要大殺四方的架勢，“你能為我爭取多少時間，咱們逃出生天的可能就有多大。”

見齊櫟猶猶豫豫的模樣，又哼笑一聲，“當然，實在不行，我就自己殺光所有人逃出去。至於你麼……自求多福吧。”

齊櫟即刻拱手：“得得得，大人放心，下官一定不讓您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