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潛入晴州縣衙的時機選在了深夜。
滿馭海和齊櫟在縣衙周邊偽裝成逃竄的商戶,跟著乞丐爭了兩天的犬食,總算叫巡邏的起義軍放鬆了警惕。如此才知道城中的存糧已然吃空了,起義軍圍困的架勢早已是強弩之末。
齊櫟身上帶著宮裡的稀罕玩意兒,頗值些錢財,靠著這些東西一路打點上去,再偷偷把消息送出來給滿馭海。
“如今這城裡缺糧,起義軍裡頭也是怨聲載道。下官聽那話術,仿佛是他們內部也有矛盾,好像是有個姓王的錦衣衛連同幾個礦監也被扣住了……”
姓王的?
應該就是王鬆年了。
“你打聽到那錦衣衛和礦監在哪兒了麼?”
齊櫟搖了搖頭,“不太清楚,但大約也在縣衙吧。聽說那晚許青河之所以去青樓,也是受了那幾個的邀約。”
滿馭海頷首。看起來他沒猜錯,這些人果然也在起義軍手裡。
那事情就好辦了。
到縣衙挾持許青河,逼他說出王鬆年的下落,把王鬆年殺了之後再帶許青河逃出。至於剩下的,就是陳道宇的活兒了。
“隻是大人,您也沒見過許青河,萬一那些人找個替身,您救錯了,可怎麼辦?”
滿馭海擦著雁翎刀,眉眼冷了下來。
這個問題他不是沒想過。來之前萬楓給他看過王鬆年的畫像,找到這人不難。但許青河確實不曾見過……
他勾唇道:“這也不難。我這樣過去,許青河哪裡知道我是要救還是要殺。若是真的許青河,見我身上帶血,必然會下意識地求我放過。倘若是假的,自然是感恩戴德。到時看反應,一試便知。”
齊櫟佩服道:“大人果真是智勇雙全。”
二人在縣衙周邊觀察了多日,已經摸清了巡邏換班的規律。是夜齊櫟支開了巡班的衛兵,將滿馭海送進了縣衙大門。
“誰……唔!”
那士兵還沒看清來人,便被刀鋒穿心,霎時間倒了過去。不過頃刻間,盯哨的二十餘名衛兵便通通被撂倒,一刀封喉,不留半點餘地。
血滿空庭。
滿馭海提著刀將縣衙內的班房大門一一踹開,小到賬房土地祠,大到大堂和六房,一一細細看過。
卻不見半個人影。
如此便隻剩下牢房了——
滿馭海掏出火引子開了盞燈,提著往牢房走去。夜裡的獄內漆黑一片,間或能聽得見些許老鼠的叫聲,簷下滴了顆露水到滿馭海的頸側,他驟然回頭,確認身後無人,這才再往深處邁步。
卻在火光照進牢中夜色的那一瞬間,看見了一張人臉。
“彆動!”
滿馭海即刻出刀,被那人避了一遭,沒刺進小腹,捅到了他的大腿。
“草!老子的蛋——”
一陣雞飛蛋打,滿馭海手中的燈被掀翻在地,四周霎時間重新進入黑暗。
他聽得出來這大牢裡此刻至少有數十號人,這麼多人自然不會是平白無故地堆在此處,想必是遇上了埋伏——
“住手!給我把刀放下!”
不知是何人的一聲暴喝,四下的圍堵忽然停了。有人擦了火,狹窄的走廊登時亮起來。
滿馭海看見了個身披薄甲的漢子,胳膊底下箍著個老頭兒。那漢子舉著刀衝他喝道:“給我把刀放下,要不然,老子就把許青河的腦袋嘎了!”
那老頭乾咳幾聲,聲音喑啞著求饒。
滿馭海胳膊被刮傷,鮮血順著指縫淌下來。他慢慢地將刀放在地上,隨後舉起雙手。
那漢子正遞給人眼色去撿他的刀,結果卻見滿馭海猛地屈身而下,一個漂亮的翻腕,將長刀擲了過來,眨眼間便掀翻了身側的圍兵。
許青河趁機逃了出來,被滿馭海扯住衣袖,一路向牢外奔去。
滿馭海來之前便探過了各路小道,他的目力和耳力均過於常人,此刻隻消帶著許青河沿事先規劃好的路線逃出,送到齊櫟手裡——
憑空一聲箭嘯,緊接著,兵戈盔甲交錯碰撞的聲音傳來。
滿馭海頓住。
無數火把湧入視線,不知從何而來的士兵由此闖入,為首的那女子提著一柄煙杆吞雲吐霧,從火光裡緩緩現出身來。
“……我說好漢,我們可是被逼謀反的良民,您這樣為狗官辦事殺我弟兄,不太好吧?”
火光照亮了滿馭海的臉,他唇畔沾了血,凜凜夜風吹起亂發,迸發出瘋野帶笑的潑天戾氣來。
“良民?”
滿馭海好整以暇地揩了一把臉頰上淌下的血。
“城中無糧,官軍壓境,什麼人會選在這時候造反。我來此處的事無人事先得知,而大牢內卻提前布下了埋伏……”
他冷下目光,磨著犬齒看向那女子,“你們是早和陳道宇勾結好了吧?如果我沒猜錯,你們根本不是良民,而是此處被陳道宇收買鬨事的土匪。”
那女子鼓起掌來:“好聰明的刺客。不過你現在看出來又能如何呢?你那外應已經被我們抓住,這一院子的圍追堵截,你還能逃出生天不成?”
滿馭海無言,握住腰間短匕,緩緩抽出鞘來。
他隻是從融融火光下抬起眼來,聲音沒有半點情緒,像是冰冷地劃過脖頸的寒鋒,冷漠而淡然地望著屍骸遍地,殺人仿佛像飯後吃茶一樣再平常不過。
“那就,都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