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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楓到禮部囑咐冊後事宜之時,正好碰見禮部侍郎董菱出來迎接。
“見過萬公公。”
董菱為萬楓做事有兩年了,很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冊後的事不勞您費心,但有個彆的小事,臣拿不準主意,還得請您來定奪。”
“哦?什麼事?”
董菱將他攜至僻靜處,道:“寧王殿下今日入宮,向陛下舉薦了個書生來,要在臣部下領個職位。那書生是個舉人,照例來講,斷沒有舉人這般就進禮部的道理。”
萬楓將他呈上來的薦文接過來,“……岑讓啊。”
老熟人了。
“既然是寧王殿下的主意,拒絕了對你我有什麼好處?”萬楓笑起來,“禮部這般大的地方,隨便在精膳司給她安個主事的閒職,也算不得什麼大事。”
他把薦文還回去,拍了拍董菱的肩:“好好準備除夕宮宴和冊後大典罷,兩樁大事一前一後,可有你忙的了。”
出了禮部,跨過午門,又乘轎往金纓殿走。一路上忽逢落雪,擔心路滑出事,便在一處宮門院落下暫時停了。
簷下也有一人在避雪。繡蓮的廣袖隨風蕩曳,潑墨青絲落在肩頭,眼上仍是一道素淡的白綾。
“寧王殿下。”
傅鴻璧聽出萬楓的聲音,淺笑頷首:“萬公公。”
“聽說殿下從南林入宮來了,倒算是稀客。”
“畢竟將赴除夕宮宴,早幾日來些才好。”傅鴻璧道,“萬公公怎麼一個人在這兒避雪,也沒個人伺候著?”
他的耳力過於常人,萬楓是見識過的,故而並不如何驚詫:“奴婢區區一個太監,要那麼多人伺候做甚。”
“哦……是嗎?”
傅鴻璧側首,一向端雅的麵龐上露出幾分笑意:“看來萬公公也沒那麼在乎滿馭海的安危呢。”
萬楓心弦一動,輕描淡寫地笑:“寧王殿下想說什麼?”
“晴州在這個節骨眼兒上發生民變,想必萬公公也覺察到了不對勁。本王不才,可也認識一些安西府的小友,照他們知曉的情況來說……”
頓了頓,歎了口氣,“這造反的根本不是普通百姓,而是意圖攪動渾水的一幫土匪。”
萬楓陡然意識到了哪裡不對勁。
“啊……萬公公大約也猜到了。土匪充良民造反,良民卻不報官,偌大晴州縣竟無一人站出來表明真相,那這些百姓都去了哪兒呢?”
他抬起手來,在雪幕中慢慢挪動著指尖,像是憑空繪起一張以天為紙的地圖。
“晴州縣在安西府與晏州府的交接處,快的話,從此處到南林通往中京的官道隻需三四日。不妨大膽猜測,倘若有人意圖攔下某個人到中京的步伐,會不會利用那些生亂的民眾呢?”
萬楓的眉眼在蓋雪中漸漸沉落下來。
誰要來中京?
顧映庭。
顧映庭來中京會帶來什麼?
忠於明昱的一批軍隊。
如果攔下顧映庭,對誰有利?
梁嗣。
……圓回來了。那些疑點都說得通了。
“殿下的意思是,是梁家慫恿了晴州縣的民眾,讓他們阻擋顧部堂回京,同時指揮陳家父子與當地土匪勾結,混淆朝廷視聽。”他道,“陛下若無部堂手下的兵力支持,梁家想做什麼,都成了甕中捉鱉。”
同樣的,他派到晴州的滿馭海作為全程的見證者,也一定會死在陳道宇手裡。
落雪在傅鴻璧的指尖融化,被他藏進了袖裡。
“萬公公是聰明人。本王言及此處,您也應該明白了。”
萬楓的眼尾被寒風吹紅,他攥緊指尖,在難以抑製的憤慨中顫抖著聲音道:“您想要我做什麼?”
“眼下能救滿馭海的隻有顧部堂。不過……你拿走了他的調符,他要還幫你救人,可太荒唐了。”
萬楓什麼都清楚了。顧映庭是七山背後的人,這調符屬於他也不算什麼奇事。但是現在他拿著這調符,顧映庭就會對他起疑,怎麼可能還會救滿馭海。
傅鴻璧儘管看不見,但也能想象到萬楓此刻的模樣。絕望的,悲慟的,心如刀絞的……眼睜睜看著愛人奔赴深淵卻無可奈何,而自己甚至也是這深淵的一部分。
他可太明白這種感受了。
傅鴻璧抬手撚了撚萬楓的發梢,溫柔的聲音裡卻是刮骨的冷。
“調符是我給柏華的,眼下這一切都是我的預料之內。萬楓,假如你肯幫我,我便能說通顧部堂救滿馭海。”
萬楓啞著聲音問:“幫什麼?”
“幫柏華……我要你不管通過什麼手段,都不能讓柏華被傅鴻霓玷汙。”
傅鴻璧的指尖被溫熱的淚珠一浸,即刻收回了。
“做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