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楓壓下心頭的波瀾,嗤笑一聲:“殿下,你知不知道覬覦後妃是什麼罪名。”
傅鴻璧沒答話,隻朝他微微一笑:“我的話已經送到這兒了,剩下的,就看萬公公的本事了。”
雪勢已然漸漸小了,傅鴻璧發覺自己伸出的手不再能接到雪花,於是撐開放在一旁的油紙傘,緩緩走進雪色中。
萬楓開口:“我答應你。”
傅鴻璧略略回頭。
“你幫我打消顧部堂的疑慮,隻要他肯救滿馭海,要我做什麼都可以。”
*
晏州府,鹿鳴道。
一路衰草已被踩踏挖掘得不剩七八,沿途可見死不瞑目的累累屍骨。饑犬叼走死人的血肉,又被活人剖肚食下,輪回反複,不見終止。
道路的儘頭是一間古廟。馬車駛至此處便走不動了,從四麵八方湧上的人潮像是鋪天蓋地落下的蝗,將這一隊可食的草馬圍追截下。
那馬車前的漆黑門簾被一隻蒼白修長的手緩緩撩開,車中傳來個凝重而波瀾不驚的聲音:“川斷,怎麼了?”
“回部堂的話,前頭被難民攔下了。”川斷握著劍柄,難得有些緊張,“部堂,您看要不要繞路?”
一側的尋骨風咬牙道:“咱們這麼多軍士,還怕被些個難民堵住不成?部堂,不必繞路,若有誰敢攔,得先問問我手裡的刀同不同意!”
顧映庭落下門簾,道:“你們都散開吧。若有誰要上前來,不必阻攔。”
川斷不解,但還是照做了。
一隊兵馬由此緩緩散開,儘管都身披重甲、腰配寒刀,但硬是沒有一個人敢輕舉妄動。那圍觀的難民嗅見了不尋常的氣息,逐漸聚攏過來,開始掏走各式各樣的東西。
馬鞍被摘走了,腰上的玉佩被摘走了,袖中的銀兩也被拿走了。十餘隻手伸向顧映庭的馬車內,將他的玉冠摘下,甚至扒下了他那件黑青色的大氅。
顧映庭隻是緊閉雙目,一言不發地坐著。
他不說話,一隊人馬便無人作聲。
那些難民就此而過後,像是蝗蟲席卷過田地,隻剩下滿地瘡痍。顧映庭從馬車內緩緩走了下來,走到那間破敗的古廟內,靜默著看著地上的一切。
他看見了那尊菩薩。傳聞這是前朝某位高僧肉身坐化後塑的菩薩,肉身菩薩罕見,曾經此處香火一向鼎盛。
此刻那肉菩薩已經被人用斧鏟搗爛開來,露出的白骨被煮成了湯,在一旁的鐵鍋裡咕嘟咕嘟地冒著泡。
尋骨風嘖了一聲:“造孽啊。”
川斷將地上的屍骸鬆鬆掩了,沉聲道:“活著的罪已經遭夠了,便不必積什麼德想身後事了。”
……左右輪回因緣後也是這般世道。人間和地獄又有什麼分彆。
川斷走到顧映庭身邊:“部堂,這一帶平白多了這麼些難民,咱們回京的路怕是不好走了。”
尋骨風恨恨道:“陳莊這個老不死的,自己鎮不好這民亂,便把難民通通引到晏州來!這下好了,咱們回不了中京,龍椅便都是他梁家的了!”
川斷歎了口氣:“隻可惜七山的調符仍然不知所蹤,咱們沒有調符就不能遣兵勤王,縱使回京,也沒有抵抗梁黨的力量啊!”
三人正說著,卻見外頭一衛兵走上前來,交上一封加急密封的信箋。
顧映庭拆開,卻在裡麵看見了熟悉的調符。
川斷和尋骨風紛紛愣住。
顧映庭將信紙展平,細細讀過,勾起一抹笑來。
“看來,咱們是入局了。”
*
高燭照夜。
滿馭海被強行套上了件大紅的禮服,手腕被紅綢捆在床上,動彈不得。房間裡儘是一股煙熏氣息,香燈的味道徐徐傳來,透著一股粗製濫造的曖昧。
他聽見了一牆之隔的房間裡傳來的動靜。
“……你不是大夫麼?怎麼連這點東西都弄不好?”
“老夫……老夫是朝廷命官,此行為的是濟世救人,不是助你這土匪造什麼下三濫的臟藥!”
“救什麼人啊?這一縣的難民都跑光了你看不出來?柳翎,你現今落到我手裡,我管你什麼命官不命官——”
滿馭海心中一動。
柳翎?
這名字他好像聽過。
……不是那個柳寺微的父親麼!
柳翎的聲音聽起來還算硬氣:“我呸!你想都彆想,老夫這雙手隻救人不害人!”
滿馭海正思索著,卻聽見了齊櫟的聲音從床帳外傳來。
“大人,大人!我感覺事情好像不太對勁。”齊櫟挪到那床邊,小聲道,“乙娘娘怎麼連太醫都能找著?還有陳大人的兵,怎麼還沒到呢?”
滿馭海看他被捆成個大肉蟲卻還要往自己身邊咕湧的樣子,卻一時有些笑不出來了:“陳道宇八成和這女匪是一夥兒的。”
齊櫟臉都嚇白了:“那怎麼整?”
滿馭海道:“許青河已經不必救了,陳道宇不在乎這家夥的命,救了也是累贅。眼下隻需殺掉王鬆年便夠了。”
“那我呢?”
滿馭海瞟了一眼自己腰間的短匕。
“叼出來。自己藏好。”
齊櫟低著頭,咬著匕首的柄部拔了出來,用膝蓋頂了一下,攥到手裡以後,再一點點推進袖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