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楓口中會伺候的人是齊櫟。
齊櫟戰戰兢兢,解開滿馭海身上紗布時嘖了下嘴,口中念叨了一句“怎麼包的這麼醜”。
滿馭海沒什麼動作,平躺著任他擺弄,像條硬邦邦的死魚。雖然身上不動,可眼珠子一直盯著齊櫟的手,看得他心裡一陣發毛。
齊櫟心裡想的是,他怕不是擔心我在他傷上動手腳。
滿馭海心裡想的是,怎麼同樣是手,這人的手就這麼難看。
齊櫟摸了摸鼻子,硬著頭皮道:“鎮撫大人,下官要是哪兒做的不好,您直說就是了。”
滿馭海移開目光,“你的手好糙。”
齊櫟心想大人您的手也沒細膩到哪兒去。
他訕笑兩聲:“男人家的風吹日曬,是皴了點兒。大人莫急,等您見了您的夫人,那溫香軟玉的,保準可您的心意。”
“夫人?”滿馭海再一次感到耳邊雷鳴乍起,“我怎麼還有個夫人?”
齊櫟眨巴了兩下眼睛:“您失憶前自己同下官說的呀,說您有家室,您夫人還是個出手闊綽的富家小姐。不僅如此,您還對夫人一往情深,在女匪麵前恪守夫道而不從,堪稱感人肺腑——”
滿馭海打斷:“等等。如果是這樣的話,那萬楓——”
齊櫟哎呀一聲:“正好,我也想跟您說說這事。”他壓低了聲音,故作玄虛道,“大人,雖然下官不知道您為什麼屈從於萬公公的淫威,但是下官覺得,您這樣的相貌本事和出身,有何必要為萬公公鞍前馬後呢?”
見滿馭海不解,齊櫟一捶大腿,乾脆把話頭挑明了:“您要是真對夫人一心一意,就該離萬公公遠點兒!世人都知道萬公公見一個愛一個,又喜好男風,您在他身邊,早晚得被吃乾抹淨嘍!”
……吃乾抹淨。
滿馭海的太陽穴突突地跳:“我夫人是誰,什麼名姓?”
“這……您可沒跟下官說。不過大約是個關中女子吧?”
冷不防地冒出個夫人,滿馭海本就剪不斷理還亂的頭緒愈發糾纏在一起,攪和得他不得安寧。
一旁的齊櫟還在喋喋不休,須臾工夫間已然自說自話著把故事編圓了。於是滿馭海便聽了一樁北燕太子千裡追妻、大楚權宦強搶良夫的好戲,除了這妻的身份編不出來,其餘幾乎無可挑剔。
或許是因為齊櫟這故事講的太好,滿馭海聽到最後,竟也有幾分信服了。
的確,若他娶了個關中女子,那為何會出現在這裡,便也有了一個十足合理的緣由——
齊櫟這邊剛把紗布換完,又聽外頭傳來通報聲:“老祖宗起駕回宮了!”
滿馭海忍不住用手背推開一小角窗簾,探目往那輛紅底金蟒的象牙轤車望去。萬楓今日穿的厚,火紅的狐毛護頸墊在尖尖的下巴底下,隔得這樣遠也不減逼人豔色。
他似乎在與人說話,滿馭海順著看過去,看見了那個太醫。
二人也不知在說什麼,萬楓笑得很開懷,漂亮的鳳眼彎起來,像是攝人心魂的小鉤子。
柳寺微雖然隻是個太醫,可生的豐神俊朗,氣質高潔如草木,身量較尋常關中人更是尤其高些,挺拔如鬆、很是養眼。
“柳太醫和萬公公可也有一樁宮闈秘史呢。”齊櫟看熱鬨不嫌事大地拱火,“世人都說說柳太醫瞧不上萬公公,可實際上照小人看,柳太醫對萬公公可是照拂得很。”
言畢又歎口氣,“嗨,關中小姑娘都吃他這一套。什麼偏愛、口是心非、麵善心狠……就是不知道萬公公怎麼想。”
滿馭海把窗簾撂下。
“有什麼可猜的,無聊。”
……前一天還鑽人被窩,眼下又和彆人不清不楚。無非就是玩弄感情的手段,滿馭海在他二哥身上見得多了。
他才不會有半點不爽。
車輪轆轆,很快便從滿馭海的耳中淡去。他支著胳膊從榻上坐起來,道:“扶我去院子裡坐坐。”
齊櫟要扶,結果發現這家夥的腿腳好的驚人得快,下了床榻竟然比他走的還利索。滿馭海嘖了一聲把他甩在了身後,就這麼堂而皇之地往帳外走去。
……柳寺微方才送走了萬楓的車,一回身,對上一雙寫滿敵意的狹長灰眸。
說起來,上一次與這人正麵交鋒,還是在他剛從詔獄被撈上來的那會兒。
此刻再見,被他用這樣的目光逼視著,如同鎮守領地的狼王,遇上了不懷好意的入侵者。
柳寺微與他是兩看相厭,不過總歸念及他救了父親一命,遂不冷不熱地問了句:“傷好了,能動彈了?”
“能了。”也不知道是出於什麼心理,滿馭海加上一句,“不過若不是那太監笨手笨腳地要幫忙,也許會好的更快些。”
柳寺微聽出他話裡隱隱的炫耀之意,挑眉笑道:“畢竟萬公公是好意,在下要顧著一營的傷病,他幫襯著你這邊,也給在下減輕了不少負擔。”
滿馭海的臉色驟然變得極其難看。
柳寺微複又打量他一番。燕人的王子和楚地青年全然不同,遊牧練就的彪悍身量蠻橫而狂野,無時無刻不在噴薄著攻擊性和控製欲。
他委實不明白萬楓看上滿馭海什麼,那麼怕疼又那麼嬌氣的一個人,怎麼敢離這殺氣騰騰的野狼這麼近?
跟這個人在一起,除了縱情聲色、讓欲望掏空萬楓脆弱的身體,柳寺微想不出任何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