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昱挑眉,手在萬楓腰後的豔紅布料上不輕不重地揉著,指尖繞上他散落背後的長發,愛不釋手似的。
又對顧映庭招招手:“顧師傅奔波一路辛苦了,賜座吧。”
顧映庭坐了。
“此次晴州民亂,顧師傅功勞不小。”明昱道,“聽說陳道宇已經抓了?”
“不錯。除陳道宇之外,一並捕獲了安西府參與民變的流匪近百名。”顧映庭將手中的簿冊呈上,“此乃匪寇名錄。”
黃九福接過,交到明昱手裡。
“朕聽說陳莊才是縱容匪寇占城燒糧的主使。”明昱把簿冊在萬楓的膝上攤開,“陳莊人呢?”
顧映庭滯了滯:“回陛下,安西府巡撫衙門之中,並無陳莊的蹤跡。據安西府屬下各大衙門所言,陳莊已同親信一道遁逃,去路不明。”
“他是梁嗣提拔上來的吧。”明昱從冕旒下抬眼看向顧映庭,“梁嗣呢?他那邊有什麼話說?”
黃九福道:“陛下,梁閣老病重,眼下內閣諸事都是原閣老和小閣老操持著。不過就梁府之上的回話來看,似乎與陳莊並無聯係。”
明昱略點了下頭,拍了拍萬楓的脊背,“楓哥,你怎麼看?”
萬楓的手搭在那簿冊上,低眉順目的,看起來像是溫順的寵物。
“……既然能與當地土匪勾結,想必不是一朝一夕的交易買賣,必然離不開官府多年包庇之責。”他儘量是自己的聲音平穩下來,“既然活捉了土匪,不如交給北鎮撫司審問一番,想來能審到陳莊下落的蛛絲馬跡。”
明昱很讚同地揉著他的後頸:“那這事兒就交給楓哥你手下的人負責了。”
他仿佛是到此時才想起滿馭海的存在似的,摟著萬楓的腰,含笑道:“滿馭海,你此番牽製匪群,為我大楚立功不小,照理當賞。不過……你現如今既然是楓哥手下的錦衣衛,怎麼賞、賞多少,也該楓哥說了算,嗯?”
萬楓的手指猛然收緊。
明昱察覺到他緊繃的身體,一邊安撫似的撫平他僵硬的脊背,一邊略略抬頭,在他耳邊用極低的聲音道:“楓哥,你說朕要不要告訴他死期將至?”
萬楓攥著簿冊的紙頁,顫聲道:“不……”
“那就說說看,你要如何處置他。”
萬楓沒有扭頭,發絲遮住了他的臉,滿馭海隻能看見他微微顫抖的卷翹睫毛。
半晌,他略略轉過頭來,飛揚的鳳眼很淺地彎了一下,露出些笑意道:“本督已想過,太子殿下既有效忠大楚之心,這份才能,不該辱沒於本督之下。”
他頓了頓,又道,“便提拔你為中京禁軍提司,領顧部堂命,鎮守國脈東隅塔,如何?”
此言一出,四座嘩然。
這哪兒算得上什麼獎賞?
誰不知道東隅塔雖掛著國脈的尊名,實際上不過是處荒蕪的佛塔,比之祭祀之所,更似牢獄樊籠。而中京禁軍提司品階雖高,可實際上卻是個文職,在東隅塔內守著祭佛禮器,和調兵遣將是半點沾不上的。
但幾乎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提拔”的用意所在。東隅塔位於城中核心之所,稍有異動便引人注目無數,而提司這職處處要與身為總兵的顧映庭交接,更有利於顧映庭監視滿馭海。
誰都知道滿馭海現在麵對的是砍頭祭旗的命運。
誰都知道這北燕太子如今已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除了滿馭海。
滿馭海聽的很清楚,他的指甲嵌進掌心裡,幾乎要滴下血來:“效忠大楚?”
他怎麼可能效忠楚人?!
顧映庭忽然開口:“陛下,太子殿下在戰中受傷,如今些許記憶已經不複先前清晰,言語間難免有冒犯。還請您看在他是為國負傷的份上,寬恕他這一遭。”
“為國?!”滿馭海即刻道,“為什麼國?這兒不是我的國!”
“滿馭海!”顧映庭重重地拍了一下椅邊扶手,“你記不得了,陛下不會怪罪,但這些事此先說的還不夠清楚嗎?你現在食大楚俸祿,不為大楚效忠,又能為誰?”
滿馭海環顧四周。陌生的、譏誚的、冷漠的,種種漠不相乾的目光裹挾著他,像根根收緊的利絲,勒得他喘不過氣來。
最後又把目光落到萬楓的身上。
他伏在那小皇帝懷裡,美得雌雄莫辨的一張臉上還帶著淺淺的笑意。漆黑的鳳目低垂著,不曾看他,也似根本不屑看他。
滿馭海在這一刻感受到了從足尖滿溢全身的屈辱,這裡的人說著他不熟悉的語言,侮視一隻野狗一樣侮視他。
他們給了他一根發臭的骨頭,卻要他為此感恩戴德。
滿馭海用北燕的語言罵了一句什麼,沒人聽得懂,但萬楓聽懂了。在這匹被囚困的野狼在眾目睽睽之下瘋咬之前,萬楓終於開了口。
“……還有,畢竟是太子殿下與匪寇交纏最近,想來也該讓太子殿下陪審。”
萬楓微微並攏雙腿,他覺得自己在明昱身上搖搖欲墜。他嘗試看向顧映庭,眼裡流露出幾分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哀求,“顧部堂覺得……如何?”
顧映庭起身,拱手道:“臣以為妥當。”
明昱放在萬楓腰後的手收緊,懷中人的身子輕輕一顫,險些掉落下去。萬楓無意識間撐住了明昱的肩膀,被他笑眯眯地握緊了手。
十指相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