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彆說話。”萬楓道，“我會把你要的東西送去東隅塔，而你隻要記著我的話就可以。”

言畢，他跌跌撞撞地奔至牢門之前，攥著鐵欄，用嘶啞含泣的聲音喊：“來人，救命，救命！”

＊

東廠督公萬楓受傷之事很快便傳了個滿城風雨。

有好事者或上北鎮撫司，或上司禮監，更有甚者直往丹霞殿探望。萬楓來者不拒，有探病的就接進來寒暄兩句，送禮的就在角落擱下，把能見的都見了個遍。

最後見了顧映庭。

顧映庭來的時候萬楓在午憩。也沒有叫醒他，就坐在榻邊給萬楓侍弄香爐裡的熏香，把帶來的甜食放在地龍一側溫著。

萬楓很快就醒了，被香氣勾醒的。看見顧映庭之後有一點可惜，因為他心裡總有點懼怕這位部堂，不敢像對滿馭海那樣在他麵前撒嬌打滾求喂。

顧映庭先說：“你傷成這樣，宮宴是不是要交給黃九福操辦了？”

“是呀，他那麼厲害，給他乾去唄。再說，除了他，禮部也有不少人想要出頭呢，我這朵花總在上頭掛著，底下的新芽怎麼發的起來。”

顧映庭簡直要笑他歪理。

“你倒是挺懂藏木於林。什麼人都見，見我也就成了尋常。說說吧，要我怎麼照看你那被冤枉了襲擊督主的小狗？”

萬楓把輿圖的事同他說了。

顧映庭沉吟片刻，“他是兵家出身，燕之軍法，極善追蹤。滿馭海身為當中的佼佼者，或許真有這般本事，可以一試。”

“隻是我總覺得哪裡奇怪。”萬楓慢慢地捋著思路，“先生，寧王從哪兒得到的七山調符？”

顧映庭心中微動：“當年調符下落不明，想來是輾轉多手，被殿下偶然所得。”

“不對。”萬楓道，“送來的時候太巧，像是早就想好了要用這一計來引我入局。寧王殿下如何能未卜先知，那樣巧合地料到晴州民變，趕在這個節骨眼上，通過原柏華送到我手裡？”

“殿下來京的緣故是赴宴，這個緣由可足夠充分。”

“正因為太充分了，找不出疏漏，才令人起疑。”

顧映庭想到他從前所說：“你說殿下指給你的條件是護好原柏華？”

“對。早些時候便聽說他二人青梅竹馬，情深意切，我倒不算如何驚詫。”萬楓感覺手臂上的傷口隱隱作痛，“隻不過，當真隻是為了原柏華？”

傅鴻璧是怎樣的角色，萬楓心裡多少有底。此人看似是太後弄權的抓手，實則野心遠遠過於太後。母子離心已不是密辛，可這離心的背後仍有多少明爭暗鬥才令人不寒而栗。

萬楓喃喃：“會不會……梁嗣謀逆，陳莊運糧，都是寧王的一出計策？”

顧映庭微怔。

萬楓撚著腰間的長發，不疾不徐道：“先生彆忘了，梁嗣挪用的公款，可是拿去給太後修了行宮。”

是他自願的嗎？還是被太後亦或是傅鴻璧相逼？

原巒那樣穩準狠地抓住梁嗣礦案的要害，其中是否有太後的暗中相助？

……不可深思啊。

不可深思的是世人，不是顧映庭。萬楓這兩句話說完，他已經把剩下的千言萬語都抽絲剝繭了出來。

他想起陳道宇最後傳來的那句話：“八千兵戈止，春鳶離天日”。

有人不想讓兵戈止息，甚至恨不得這野火燒的旺一點，再旺一點。他正在寒衣不減的關隘秣馬厲兵，等到火光照夜之時，攜兵戈與戰甲，拿回他想要的一切。

陳道宇送來這句話，就是那人在挑釁的最好證明。

萬楓深深望著他：“……先生？”

顧映庭扯出一個笑，把包裹著點心的紙包打開，放到一旁的瓷盤裡。

“小楓，你好好休息，我改日再來看你。”

萬楓說了是。自己撈過點心來吃，看著顧映庭的背影被殿外的夜色吞沒，像是數頁薄紙陷入暴雨之下的泥沼之中，變成一捅即破的脆弱一層。

他麵無表情地撥動著榻邊的燭火，勾起顧映庭看不見的淺淡笑意。

……到底是誰入局？到底是誰籌謀？

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