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滿馭海很淺地皺了一下眉,而後說:“……麻煩。”說著便打開匣子,撿了幾件工具道,“我給你做了吧,你改日來取。”
原柏華好不艱難地壓下上揚的嘴角,給顧映庭使了個眼色,便到東隅塔外頭看梅花了。
顧映庭在滿馭海對麵的蒲團上坐下。
滿馭海拿了段小臂粗的梨木,虎口抵著木頭的紋路轉了轉,悶聲道:“你是來送輿圖的?”
有原柏華活絡過氣氛,顧映庭這話便說的容易多了:“我相信你有追蹤的本事,但我不會輕易把輿圖交給你。”
“一國軍機,正常。”滿馭海漫不經心地刨過幾段木花,“那就找信得過的人,左右大楚這麼大,哪裡就要吊死在我這棵樹上。”
顧映庭緘默片刻:“小楓希望你來做。”
滿馭海握著鑿刀的手指一頓,不久又重重刻下去,“那你知不知道他的傷是自己弄的?”
“知道。”顧映庭平靜道,“他不想承歡龍榻,受傷是個不錯的借口。”
滿馭海嘁了一聲:“不想?就算他不想,這麼多年明昱就能把持得住……”
他一時愣住。再抬起眸子,對上顧映庭似笑非笑的眼睛。滿馭海瞬間感覺兩頰微燙,像隻羞憤的大犬一般埋下頭去,泄憤似的雕刻起手中的梨花木。
意識到自己的失態後更加悔恨。有什麼可羞惱的?再說明昱把持不住又不代表他把持不住,他明明到現在也什麼都沒做呢。
顧映庭清了清嗓子:“……關於你忘記的這七年,小楓告訴了你多少?”
“一點也沒有。他不想讓我知道。”滿馭海道,“我隻知道北燕和大楚打了仗,至於其他,一無所知。”
“那你知不知道小楓為什麼敢把輿圖交給你?”
滿馭海何嘗不覺得奇怪。他那日不過是提了一嘴,萬楓居然就這樣信了。明明他現在正處於風口浪尖,二人之間最好毫無聯係,萬萬不該扯上這樁錯綜複雜的謀逆大案。
這邊還沒回應,顧映庭便說:“……我想,他不僅僅是為了找到陳莊,更是想你自己記住回家的路。”
滿馭海手中動作猛地停了。
東隅塔的古鐘在這一刹那敲了起來。古意鈍響,餘音繞梁,不絕於耳。驟風掀起塔外梅林的滿地飛紅,吹開原柏華額前的碎發,她隨之仰頭望去,在佛前那青年的眼中看見了錯愕的失神。
滿馭海恍惚間好像想起了什麼。好像就在不久之前,在塔外的那條鴻蒙街上,與什麼人,許過什麼願。
“回家,成親,策馬燕空,故友長守。”
回家?回哪裡?烏珂台?
成親?成什麼?又是和誰?
顧映庭起身:“你如果想回北燕,我會把輿圖交給你。”
滿馭海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什麼叫想回不想回?那是他的家,他自然是要回去的。
——除非那裡已經不再是家。
滿馭海意識到了這一點,他即刻站起來,手中的梨木掉在了地上。
“北燕到底怎麼了?”
顧映庭挽起袖角,將地上那段已經被雕刻出雛形的梨花木撿起來,在掌心細細摩挲著。
“七年前是兩國第一次交戰,小楓流亡塞外,做了你的男妾。相識兩年後,你把他從丹城趕了出來,殺光了大楚投降的三萬戰俘,從此與郎家軍結仇。”顧映庭緩緩道,“至於你現在為何會在這裡,過不了多久,你就會明白了。”
他把梨花木交還給滿馭海。
那一小段木頭在不知不覺中被雕出了個美人的麵孔。鳳目微挑,長發及腰,不經意間便彰顯出雕刻者深藏不露的心思。
是滿馭海自己都沒意識到的刻骨銘心。
“我救過小楓,給了他生路,可也害了他。”顧映庭遙遙望著,“現在他在做一樁天怒人怨的惡事,我沒有辦法製止他。這世上也沒人能製止他,除了……除了你。”
“你要做懸崖勒馬的那根韁繩,把他從斷崖的邊緣上攔下來。你要帶著他離開這片爛泥,帶著他一同回家。”
顧映庭的聲音很輕:“太子殿下,你做得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