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王殿下敬您。”
傅鴻璧?
萬楓端起酒盞來輕嗅——是果釀。
他回過頭,傅鴻璧正與他人交談,被白綾覆蓋的一張溫潤麵孔上帶著淺笑,笑意卻並非是對他。
喝,還是不喝?
正猶疑著,對麵的婢女卻道:“這是七山的窖藏,與普通的酒不同,對您的傷不僅無害,反而有益。先帝給此釀命名為‘承青天’,殿下每年都會從七山帶些來,除了贈陛下,王公貴族也都有份。”
言下之意,他若不喝,就是不敬先帝。
萬楓無言,圈指托起酒盞,一飲而儘。
果釀幾乎沒有酒味兒,如此飲儘仍不覺辣喉。傅鴻璧明明在與他人談笑風生,可萬楓卻覺得那雙失明的眼睛似乎在盯著他,腹中醞釀起某種玄機。
婢女離開了。萬楓從對麵望向傅鴻璧,看不出來什麼。
這人一向是會用陽謀的。聽說他散儘幕僚,將舉府家財都賑濟了災民。他的封地本身就在晏州,陳莊把安西府的難民趕去晏州,倒給了他賢名鵲起的時機——
傅鴻璧是有大才之人。
他不會給他下毒。
而果釀也確實沒有毒。
那他到底——
萬楓忽然感覺到一股熱流從小腹蔓延上四肢百骸。酥麻濃烈的熱意挑動著他的神智,仿佛有一雙無形的手在曖昧碾過他的身體,叫他從腰肢以下都綿軟了一片。
旁邊一人奇怪道:“萬公公,您有沒有聞見什麼香味兒?”
轟然而至的浮紅霎時間染透了萬楓的兩腮。這是曾經服用宮廷秘藥的緣故,凡他動情之時便會異香襲人。
那股甜媚誘人的香氣從他的領口袖角中不要錢似的噴薄而出,萬楓強裝鎮定地逃離人群,把幾句不懷好意的“誰家美妾這麼香甜”給狼狽地拋在了身後。
……可是能逃去哪兒?
找柳寺微醫治?不要,這麼狼狽的模樣,不想被他譏笑。
留在這裡?不行,倘若被明昱發覺,後果不堪設想。
找一個清淨的地方冷靜一下……
一會兒就好,等這詭異的熱散儘,他便即刻回來……
*
滿馭海把麻線在紙鳶的骨架上纏好,握在手裡左右看了看,覺得妥當,便撂在了一旁。
……又開始刻那隻木偶。
輿圖隻能偷著看,平常倒該感謝原柏華送來的這些玩意兒,畢竟東隅塔除了會念經的禿驢便是偶爾進奉的香客,唯有他像尊凶神惡煞的瘟神。若不是能做點東西打發時間,他都要和那些佛像一起發黴了。
那個賊眉鼠眼的太監抬了一堆賀禮過來,滿馭海很淡地撩了一下眼皮:“不打算邀我赴宴?”
“勸你彆想了,傷了老祖宗,誰還敢理會你。”
滿馭海手中刻刀一轉,嚇得那太監連連後退。
倒是塔中慈眉善目的住持來攔下他:“施主,佛祖座下,不可見血。”
滿馭海麵不改色:“當然了,我對佛祖可是很敬畏的。”
把那些太監打發走後,住持和幾個方丈又開始給滿馭海講佛。滿馭海有一搭沒一搭地聽,邊聽邊刻木偶。
“施主手這般巧,刻美人卻落俗了。若能刻些佛像,想來是功德一件。”
“佛祖沒他好看。”
“施主此言差矣。人者之美,美於皮相。佛者之美,美於禪心。皮相易衰,禪心萬古,悟禪美矣,往生極樂也……”
滿馭海笑得要死。
木偶刻了七成,雛形已現,隻是嘴角的笑總也刻不出風采。滿馭海心下煩躁,起身開門欲吹夜風,卻不想被濃烈香氣一下子撞了滿懷。
萬楓黑發都是亂的,站在他麵前,手指絞著袖子,緊抿紅唇仿佛有什麼難言之隱。
滿馭海看得出他形容有異,卻一時沒反應過來緣由,見他雙腿發抖,以為他是腿傷複發了。
“……你又腿疼?”覺得那股異香太奇怪,又有些不滿道,“一股香味兒,怎麼,剛從花樓出來?”
萬楓眼尾通紅一片,壓著過軟的聲音道:“我能進去嗎?”
滿馭海以為他是為輿圖的事情來,把木偶藏進袖中,點頭道:“隨你。”
……萬楓進去便後悔了。
東隅塔內香火高燃,密密麻麻的默誦僧人闔目坐禪,袈裟直裰跪了一地。明明沒有一個人在看他,可萬楓卻覺得自己像闖入佛寺的狐精,在吸取陽氣的路上被高僧抓了個正著。
滿馭海說:“我去拿輿圖,你在這兒稍等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