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領頭的卻是顧映樓。
萬楓強作鎮定,將裡衣整好,又套上外袍。本要起身去見,又被滿馭海攔下。
“怎麼了?”
滿馭海眼底眸光深暗:“你這樣子怎麼去見人。”他把大氅解下,蓋在萬楓的大腿上,“你是偷跑出來的吧?好好在裡麵待著,我去擺平他。”
“可顧映樓——”
萬楓正要說顧映樓與他有仇怨,可滿馭海兩步便邁過去,將搖搖欲墜的木門扯開了。
一股血腥味兒撲麵而來,滿馭海看見一件沾了血的袈裟散落在地上,粘稠的血順著地板的縫隙流淌成漆黑的枝杈。
“敢阻攔大內禁軍緝拿刺客者,一律與刺客同罪。”身材魁梧的男人翻過刀來,“殺無赦!”
幾個蒼老的僧人滿眼血絲,手中的檀木珠子叮叮當當砸在地上,將經咒念遍卻停不下這場荒誕的殺戮。
滿馭海抽出腰間短匕,翻腕擲出,擦著顧映樓的頸側而過,匕首寒光一閃,散發的青年便已經屈膝磕在了他的手腕上。
顧映樓吃痛,抬眼看清來人的容顏,怔愣片刻後扯出一個僵硬的笑來:“又是你。”
滿馭海眯起眼:“我可不記得見過你。”
“嗬,聽說你在晴州摔壞了腦子,我還當又是那漂亮閹人的詭計。”顧映樓揉了揉幾乎要被踢斷的手腕,正待提刀,卻被滿馭海搶先一步將佩刀踹開。
顧映樓的笑霎時間冷了幾分。
“真難纏啊,你們這些燕狗……”顧映樓緩緩直起身子,摁著太陽穴低吟,鮮血便順著他的頜角流淌下來,“得天獨厚到令人討厭。嗯,還記得嗎?就在那個擂台上,我砍了一個小鬼的頭,像切瓜一樣,輕而易舉……”
腦海中仿佛有什麼畫麵在緩慢閃過。
是誰?死的人是誰?他怎麼沒有去救?是沒來得及還是不能——
隻這一刹那的失神,顧映樓已經眼疾手快地奪過刀來,照著滿馭海的麵門劈下去!
“住手!”
刀鋒在滿馭海鼻尖三寸處生生止住。顧映庭風塵仆仆地趕來,望著滿地散落染血的袈裟佛珠,身體戰栗著給了顧映樓一巴掌。
顧映樓被打得措不及防,聲音竟然憑空多了幾分委屈:“長明!我隻是秉公辦事!”
“滾出去!”
顧映樓咬著牙道:“長明,這群禿驢當年是怎麼對你我的,你難不成忘了?我是你哥哥,而他們不過是外人!更何況非正……”
“你若再提他,彆怪我不認你這個哥哥!”
若不是親眼所見,滿馭海幾乎難以想象一向溫柔和藹的顧映庭會有這樣的一麵。那雙平素裝滿善意和笑意的眼睛此刻盛了尖銳的怒氣,瘦削的身子抖得像是風中的枯葉。
顧映樓啐了一口,提著被滿馭海踹到脫臼的胳膊,拖著步子踱出塔去。
顧映庭胸膛起伏著緩了半日,方才看向滿馭海:“……小楓在不在?”
滿馭海沉默半晌:“在裡麵。”
“好。”顧映庭很疲憊地拍了拍滿馭海的肩,“你照顧好他。告訴他彆擔心,有什麼事,顧先生會幫他擺平。”
滿馭海猶豫一瞬,還是開了口:“宮中發生了什麼事?”
“是梁良媛。”
顧映庭的聲音很沉,“筵席上梁琳半途離開,一個多時辰仍未回來。等遣人去找的時候,發覺她已經被人勒死,就死在自己宮中的梧桐樹底下。”
頓了頓,又道,“殺人的刺客身上帶了一味特殊的麻散,錦衣衛牽犬去尋,蹤跡一路向東出宮,在瞭洪門處失了下落。”
瞭洪門直抵鴻蒙街,怪不得顧映樓會尋到東隅塔來。
萬楓的聲音從門後傳來:“什麼麻散?”
“……仵作驗過梁琳的屍首,說用的是七山的秘方,先將人迷暈,再行勒殺。”
又是七山。
顧映庭道:“此事牽連甚廣,其間種種錯綜複雜,擺明了是一出精心籌措的大戲。有人要把此事歸結為錦衣衛看護不周,如此必然會向上參到小楓的頭上,若再叫陛下得知你今夜在此,後果可不堪設想。”
萬楓緘默,隨後道:“先生,是寧王殿下給我下的藥。”
“正因為是寧王,你這事才說不清楚。太後此刻尚在中京,禮部還有岑讓做寧王殿下的眼線,他們要做的事,你攔不住。”
“我也不想攔。”萬楓推開門,懷中抱著幾遝繪好的圖,“先生,這是陳莊可能現身的路線圖。梁琳這一死若是查不清楚,或許便是梁家起兵的引子。”
顧映庭接過翻看片刻,再看向萬楓時,目光便暗了。
他算到了。他是否一早便算到梁琳的死?他是否是明知傅鴻璧會把他引開、仍然從容地奔赴陷阱?他是否——
他根本不在乎梁琳的那條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