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楓沒有察覺到顧映庭眼中的痛,眼睛在夜色裡顯得分外明亮。血案當前他仿佛愈發興奮似的,在滿地的血腥中好不森冷地笑起來。
“先生,要我看——”
話音未落被滿馭海牽住了手。
“你消停一點。”滿馭海懲罰似的捏了捏他軟綿綿的虎口,“還嫌事情鬨得不夠大?先生讓你在這兒待著,就好好在這兒待著。”
萬楓眉眼垂落下來,方才那點殺氣消失的很快,被滿馭海牽著手,裝乖似的嗯了一聲。
顧映庭短暫鬆了一口氣,朝滿馭海略略頷首:“我先回宮,等太陽升起來了,再做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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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後正在鳳榻上半臥著,侍女捏著她的肩膀,精描細畫的團扇慢慢打起暖風。
傅鴻璧在一旁奉茶,茶盞端上去,太後仍沒有睜眼,而是用鎏金護甲輕輕推了過來。
“哀家不愛喝這茶。”
不愛喝這茶還是不愛見這個兒子?傅鴻璧心裡很清楚。他平靜地端著茶盞,低眉順目道:“那兒臣叫人換龍井來。”
一旁的侍女不冷不熱開口:“殿下,娘娘此番受驚,本就睡不好,喝了這茶,今夜便不必睡了。”
太後抬起手止住她的話頭:“罷了,你們先下去,讓遙遙過來陪哀家說會兒話。”
萬期遙被柳寺微牽著手,一蹦一跳地跳到鳳榻前。雖是癡兒,可生了副大眼紅唇的嬌憨相貌,看著便叫人心生歡喜。
太後抱著他逗弄片刻,忽聽小太監來報:“啟稟娘娘,皇後娘娘求見。”
太後的眼風很快從傅鴻璧遠去的背影上掃過,點點頭道:“讓柏華進來。”
原柏華腳下步子頗有些不穩,鬢邊珠翠搖的厲害,連帶著交叉放在腹前的雪白雙手都在隱隱顫抖。她與傅鴻璧擦肩而過卻似兩不相識一般,徑直跪到太後麵前,叫了聲郎姨。
“聽說那刺客往瞭洪門去了。你的寶嘉宮緊鄰著瞭洪門,可需格外小心些。”
太後和平日裡不一樣,沒有慈愛笑著讓她平身。原柏華感受到了這番變化,穩下心神,鎮定道:“臣妾不曾與那刺客有勾連。”
“這是自然的。彆人不清楚你的脾性,哀家還不清楚嗎?你呀,從小就好心,愛交朋友,喜歡自在。這樣的你又怎麼會對梁琳下毒手呢?”
太後輕拍著萬期遙的背,為他掖好小襖的領口。
“可是哀家信你,皇帝未必信你。自然,皇帝是不在乎梁琳死活,可梁嗣萬不會縱容他人傷害他寶貝的嫡孫女。”
太後的護甲輕敲著一旁的琉璃燈,聲音緩緩:“你不必擔心,沒人能查的出刺客下落。此番夜查,不過就是做做樣子,萬沒有人能將罪責安在你的身上。”
“可那梧桐樹上還有臣妾搭的秋千。”原柏華的聲音忍不住顫抖,“臣妾是在七山學過醫的,麻散的方子,臣妾寫的出來。錦衣衛在那秋千底下能找到沒用完的麻繩,那刺客迷暈梁琳後是用麻繩把她勒死的,因此繩子上必然還有痕跡……臣妾脫不開乾係。”
賓客赴宴時都被搜過身的,似麻繩這樣的凶器,決計帶不進來,因此那刺客想殺人就得有內應。
就算可以說是他隨手撿到的繩子,可麻散是提前備下混帶進來的。若是隨手撿到,如何能先前料到要用到麻散?
故而提前備下繩子的人便自生疑雲。
“所以,你當初為何要與梁琳接觸呢?”
太後的聲音仍舊平靜,平靜得令人心悸。
“她是懷著龍嗣的儲妃,你是剛剛冊封的皇後,梁原兩家又有宿仇。多少眼睛在盯著你啊柏華?你為什麼非要與梁琳接觸呢?”
“臣妾隻是——”
太後用歎息打斷了她。她的護甲撫過原柏華的臉頰,很冰冷,一如她的語調:“侯門無親故啊。哀家原以為你比你那個弟弟懂事,現下看來,也未必了。”
太後直起身來,再度閉上眼。
“不過,你不必擔心。哀家已經說過,就算全天下都認定梁琳之死與你有關,此案仍然會不了了之。你還是好好地做你的皇後,就像哀家當年許諾過你的一樣自由。”
萬期遙咿咿呀呀地叫姐姐。
“姐姐,你不要跪著了。”
原柏華想起身,可她的雙膝好像被太後無聲的目光給按住了,像是黏在金磚上的膠,如何用力也拔不起來。
“郎姨。”她喃喃道,“是您派的刺客嗎?是您要利用我嗎?”
太後闔目不言。
良久,她才用綿長的聲音道:“在哀家麵前,要自稱臣妾。”
原柏華沉默。她撐著地麵艱難站起來,雙腿發酸,被萬期遙孱弱的雙手吭哧吭哧地扶住。
“姐姐,你要走了嗎?”
原柏華尚未回答,又見一婢女神色古怪地疾步走來,在太後耳邊低聲道:“娘娘,梁東逾進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