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似有若無地點了點頭,並不十分驚詫似的。
她隻是從鳳榻上站起身來,牽過原柏華的手,在掌心裡溫和而緩慢地愛撫著:“沒事的,柏華。你是好孩子,哀家清楚。刺客一定能找到,不會牽連你。”
柳寺微從始至終一言不發。他和原柏華都聽出了太後的言下之意。
會有人攬下這樁罪名。
會有一個最合適的人攬下一切罪名。
瞭洪門,東隅塔,梁家,寧王,北燕。
——有誰會比滿馭海更合適?
大楚要用滿馭海的項上頭顱祭旗,總要有個緣由。而謀害龍嗣這一條,足以定下滿馭海死罪。刺客往東隅塔逃脫,一來沾了原柏華的嫌疑,二來實在方便陷害滿馭海。
而當局者隻消將罪責全部壘在滿馭海的肩上,不僅洗脫了原柏華,還能順理成章地要了命滿馭海的命。
可這隻是個拙劣的借口。梁嗣父子那樣精明,哪裡看不出梁琳這一死不過成了博弈的一棋,其情哪裡還有再昭之日!
故而也成了梁家起兵的大好時機。
柳寺微太明白了,可他又能如何?
“蔭庭,你的臉色似乎不太好。”
倏然被太後喚起,柳寺微有些怔愣,卻聽她又說:“這些日子你照顧父親甚是辛苦,便莫要在哀家這兒多留了,下去歇著吧。”
這便是試探了。
柳寺微拱手退下,站到殿門之外,仰首望東。
他若去東隅塔提醒那人,便是公然與太後離心;他若不去,萬楓和滿馭海恐怕……
“柳兄?”
傅鴻璧竟然還沒有走。柳寺微應了聲,卻不想這一聲裡微薄的踟躕也被他聽了出來:“柳兄仿佛有心事。”
“臣隻是不知當何去何從。”
“或許柳兄心裡已然明白。若已決定明哲保身,又怎會猶豫於飛蛾撲火。”
柳寺微眼底暗光流轉。他不知道這深藏不露的寧王此番執辭緣由如何,也來不及思考那更為難參的用意——
他隻是匆匆謝過,便往東隅塔去。
*
梁東逾出現在眾人視野中時,滿頭枯黃的發絲已經儘數褪白成打了霜的衰草,上殿時皂靴卡在了高檻間,卻似被他視若無睹一般落在了殿外階上。
明昱也是一夜未眠,此刻見他撲通跪地,語氣也不怎麼和善:“昨夜宮宴你梁家推病不來,今早鬨了人命卻這樣急匆匆地跑來,小閣老,朕不明白你這是什麼道理。”
梁東逾哽聲道:“琳兒她……”
“已叫人收斂了屍首,不日便送去好生下葬吧。”明昱揉著額角道,“你有功夫在這裡跪著,不如好好安排一下她的後事。”
“臣隻問凶手是誰。”
“眼下剛死了人,哪兒那麼容易便抓著凶手?北鎮撫司正查辦著,待有了結果,自會給你家一個交代。”
梁東逾緘默,昔日高亢跋扈的聲音似乎被老鼠吞了,在明昱馬上要不耐煩地打發他滾蛋的時候,方才再度開口:“那刺客……那刺客分明是與原柏華暗中附會!”
“你這麼說可得有證據才行。”
“這還要什麼證據?琳兒懷了龍胎自對原家造成威脅,先前原家女還曾不懷好意地接近她!”梁東逾叩首,“臣懇請陛下徹查此事,以免被原家奸佞蒙蔽聖聽!”
“哦,原家是奸佞,那你梁家算什麼?”明昱冷笑,戴著扳指的手敲在小桌上,一側的黃九福得了訊息,與立在殿中的錦衣衛傳了眼色,“……梁琳這孩子怎麼得的,我想你和你這寶貝女兒,心裡都清楚得很。”
扳指扣在桌前,明昱聲音凜凜:“小閣老愛女心切,朕此失愛妃亦痛不欲生,見小閣老便是兩相對望涕泗橫流。朕有心徹查愛妃之死,故留泰山於深宮,待愛妃棺槨下葬皇陵,再送泰山出宮不遲。”
明黃長袖一揮:“給小閣老安排宮室悉心照拂,無朕之令,不得擅出!”
殿上衛兵四下籠住梁東逾,將他的腦袋摁在了金磚之上。
“傅鴻霓!”
梁東逾氣勢不輸,破口大罵,“你辱我女兒清譽,叫她不白慘死,我縱使是知道你要拿我,也要到這金纓殿前為她討個公道!”
他憤而抬頭,頸骨哢哢作響:“不過是被我梁家操縱十餘年的廢物,事到如今竟要用一無辜女兒的性命來逼我梁家上前!傅鴻霓,這就是你的臟爛手段!”
明昱拍案而起:“難道是朕叫你把女兒送進宮中的?是朕逼著她爬上龍榻的?又是朕派刺客把她勒死的?時至今日你何必在此演這出骨肉情深的戲碼,是你逼死的梁琳!是你!不是朕!”
梁東逾的脖子被錦衣衛拿膝蓋頂著,聲音嘶啞便如斷弦:“嗬……抓了我,你便算勝利了?傅鴻霓,你不過是被萬楓利用的走狗一條,眼睜睜見著他與滿馭海日夜纏綿,卻連根手指都不敢動他的!你這般低賤作態,沒了梁家,又能在這位子上待幾——”
話音未落,一柄利箭倏然射來,鑽進了梁東逾的肩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