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昱繡了黃龍的皂靴踩在他的額頭上。
“嗯……你說的沒錯,梁家於我有大恩。”
是他八歲時登梁府朱門,被他府上雜役潑了一身糞水的大恩。
是他不為先帝所喜,隻能在梁嗣上朝之路上下跪求輔佐的大恩。
是他好不容易奪得皇位,卻依舊被梁家親衛嘲諷、淩.辱、拿捏在手心裡想踢下湖就踢下湖的大恩。
明昱踩斷了梁東逾的頜骨,又抬起腳來蹭掉鞋底的血跡。
“你說的對,朕昔日是太無能了。朕願納諫言,日後不會了。”
他輕快地一轉長弓,朗聲道:“……北燕太子滿馭海,勾結刺客,殺傷禁軍,有謀害龍嗣之大嫌。傳北鎮撫司緝拿,押入詔獄候審。”
頓了頓,最後一句則含了笑意,“北鎮撫司督主管轄不力,即日起禁足丹霞宮。”
*
萬楓借著昏黃的燭光看起那幾張輿圖。
路線已然明晰了,隻是對實況了解的終究不到位,若說悉數算儘,未免好高騖遠。不過做到這個程度已然夠用了,隻消在這幾個關鍵的隘口布防,梁嗣的兵便隻能自投羅網。
但這就不是他該操心的事了。
滿馭海盯著看了半晌,看出了異常:“你這路線,怎麼從莫留關起始?陳莊又不可能藏身關外。”
萬楓笑而不語。
滿馭海疑心他有事瞞著自己,便伸手掐了他的雪腮,壓低語氣威脅:“你是不是沒對我說實話?要我規劃這路途,到底是不是為抓陳莊?”
萬楓被掐疼了,用朱筆的末端戳了戳他的喉結:“沒規矩,本督不說自然有本督的道理,誰準你問的?”
還真沒說實話!
滿馭海想起那日顧映庭所言。難不成這家夥真是要送他逃離大楚?離開之後呢?他總不能真就帶著一個敵國太監,對師父和父兄說要娶……
滿馭海冷靜片刻,繃著俊臉難得嚴肅:“聽著,有些事不是兒戲,需得從長計議。你、你與我又不算如何了解——好,姑且算我失憶,曾經了解過——可終歸還是有不妥之處……”
萬楓撐著下巴盈盈地笑,歎息如遊絲,“什麼不妥?昨夜才坦誠相見,今日便翻臉不認了?滿馭海,我從前可不知你薄情至此。”
滿馭海犬齒緊咬,泄憤似的捏著指上鋼戒,卻再說不出半個字。
“算了,總歸是北燕的王子,看不上我這卑賤之軀也是尋常。”萬楓故意轉過身去,言語間很有一番哀戚悵惋,“也罷,你自去尋你的自由,我便留在這大楚深宮……”
他本來是造作故言,可裝得太真,加之滿馭海心裡有愧,聽了這話便似剜心般難受。
後腰忽然被人摟住。
“你……”滿馭海把他往自己的方向攬了攬,很不自在地低聲道,“和我一起走吧。”
萬楓嗯了一聲,“可你把我忘得這樣乾淨,此刻不過是圖一時新鮮,若是到了北燕又把我拋下,我要找誰去尋理?”
“我不會!”
滿馭海答得又快又急,話從口出後才意識到有失身份,卻也顧不上這樣多了,“不是新鮮。我就是……”
萬楓微微側耳:“是什麼?”
“喜歡。”滿馭海低聲道,“喜歡你。”
這一句喜歡和萬楓先前聽到的又不一樣。失了七年記憶的男人會純粹青澀而直言不諱地表達愛意,正是七年前那個興致勃勃地、跨馬為他綻放滿天流火的年輕王子。
……無論遺忘多少次也會重新拾起的愛意。
萬楓轉身吻他,扯過衣襟的深吻。後腰和大腿仍然在隱隱酸痛,隔間外尚未掃淨的屍骸血腥不減,他知道自己是刀鋒上纏繞的蛇,可就是這樣的危險這樣的屍山血海,也還是有人這樣單純地愛他。
他摟著滿馭海勁瘦的腰,感受他隨呼吸起伏的脊梁,像是指尖躍動的山巒。
——柳寺微趕來時已在塔中尋遍,卻未尋得二人蹤跡。正待離開之時,卻在金身佛像後聽見曖昧纏綿的交吻水聲。
他眼前一陣發黑。
簡直……簡直荒唐!
遂黑沉著臉踹開木門,斷喝一聲道:“都什麼時候了,你們還有功夫——”
萬楓從滿馭海懷裡抬起一雙媚紅含淚的眼:“嗯……?”
柳寺微霎時間便記不得下文了。
……這一刻他很不想承認,有些事或許也不能全怪滿馭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