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楓鬆鬆籠著紅袍,挺直腰背,順著明昱牽動金鏈的動作坐起身來,金質鐐銬玎玲作響:“你小看他。”
聲音清朗帶著笑意:“會囿於夢魘不可自拔的是陛下你,不會是他。”
脖頸忽然被人扼住,連帶著整個人都被輕而易舉地推倒進被褥間。萬楓身子軟得像水,可薄麗的鳳眼裡卻是鋒銳的韌勁。
明昱聽見自己的聲音在發抖:“……你怎麼可能不怕?”
萬楓移開目光,輕聲歎道:“陛下,你也要掐死我嗎?像掐死那些畫眉一樣,將我也掐死在這繁華的鳥籠?”
明昱手上的力量緩緩被抽去。
“朕不會。”他很愛憐似的撫摸著萬楓的臉頰,“朕愛你。”
真正愛他的人笨拙而熱烈地踟躕許久才肯說一句喜歡,而眼前這人口口聲聲說愛,暴露出的卻不過是可悲的占有欲。
萬楓在這一刻,有一點真正懂得了愛。
他便一言不發地緘口,隻等著明昱發泄夠了這潑天的憤恨後自行離去。
明昱並不急。他很喜歡萬楓頹靡易碎的模樣,比起這株牡丹的盛放,他更喜歡這株牡丹的凋零。他幾乎能想象到萬楓被他真正占有時絕望垂淚的模樣了——那該是多麼驚心動魄的美景。
高束的金鏈被緊緊鎖在了床柱上,明昱很滿意地看著自己打造出來的囚籠,懷著莫大的扭曲的成就感,將銅雀台內虛假的春色儘數鎖在了身後。
……他走後不久,派來服侍的人便來了。
“老、老祖宗。”
萬楓的目光從那單薄的玄衣身影上緩緩掃過。
“我還配讓你這麼叫麼。”
陳彥低垂著眼瞼,跪在地上哆嗦得厲害:“老祖宗,奴婢、奴婢為您沐浴更衣……”
萬楓靜靜望著他。
陳彥從腰間掏出銅鑰來,半天才對準鎖孔,將他腳上的金鐐打開了——萬楓知道這腳鐐不過是第一道鎖,丹霞殿外插了重兵,任他插翅也難飛。
浴房裡配了浴桶,熱水氤氳起滿室霧氣,平白熏得人眼疼。陳彥站在他背後,緩慢小心地將他豔紅的外袍卸下,然後又像輕捏蟬翼似的,將透白的裡衣一點一點推至腰間。
雪白的脊背上浮著淡淡的粉色。如果說後頸隻是輕微的透紅,那腰上簡直可以說是摧殘過後的紅紫一片。像是被掐破了皮後可憐地吐著汁液的果,一看便知是如何的甜又如何的脆弱不堪。
陳彥不敢正視那曖昧的痕跡,隻是抱起衣物掛好,扶著他坐進浴桶內。
萬楓的長發沾了水,貼在身子上,宛若遊動的海藻。
“我記得,你先前曾在滿馭海身邊待過。”
陳彥動作一滯:“……是。奴婢曾在東山服侍過殿下。”
“滿馭海待你如何?”
“殿下……宅心仁厚,宮裡沒人肯正眼看奴婢,可殿下卻願意把奴婢當人看。”
萬楓抬眸,眼尾濕濕浸了水:“那你為什麼要給傅鴻霓通風報信?”
陳彥的臉色霎時間白成了紙。
萬楓隻得再次歎氣:“你怕成這樣作甚。我此刻不過是涸轍之鮒,就是有心怪你,也早已失了咎責的本事。”
陳彥用軟巾揩著他頸窩裡的水珠,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他想不管怎麼樣,萬楓總比他要幸運。同樣是少時殘軀入宮,萬楓有柳寺微和顧映庭幫扶,甚至還有師父在暗中助他一臂之力,短短五年便已居於萬人之上。
儘管明昱愛他愛得瘋魔,可總歸……總歸還是有人愛他。
可他呢?
陳彥看著自己的手指,貼近萬楓的肌膚時才發覺他們二人的膚色如此相似。
他若是足夠不起眼倒好了,就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雖然乏味,但總歸不會痛苦。
可為什麼上天偏偏要讓他和萬楓長一張相似的麵孔。
“你每天都會向傅鴻霓呈報我的情況?”
陳彥驟然從思緒中回神,低低嗯了一聲,“陛下托奴婢照顧好您。”
“如果有人要見我,你怎麼說?”
“奴婢……會去詢問陛下的意見。”
“你能離開丹霞宮麼?”
“嗯……能的。”
萬楓了然似的點了點頭,“陳彥,你覺得傅鴻霓為什麼要強占你?”
陳彥惶恐地後退半步:“陛、陛下沒有用強,是、是奴婢自己情願……”
“情願?”萬楓冷笑,“你有沒有想過你這一‘情願’,往後會是什麼下場。”
陳彥當然明白。宮裡都是四隻耳朵的耗子,閹人堆裡尤其。他上過一次龍榻,名聲便在大太監眼裡臭得徹底。若是不能長久懷恩,往後有的是生不如死。
“奴婢……奴婢沒得選。”
萬楓忽然回頭,發上的水珠砸在他的手背上,“怎麼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