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馭海本以為到了大理寺與詔獄並無區彆,卻不曾想給他安排的地方不是尋常地牢,而是大理獄中的三品院。
他知道大楚的規矩裡有“八議②”一則,官貴與黎民同罪不同獄,這三品院便算得上是對顯貴的優待。可他不曾想過自己也能在這八議之內,想來也是蘇淨世爭取過的結果。
……雖然知道蘇淨世是為了借他的力扳倒郎邪,可滿馭海心裡總歸還是存了幾分感激。
四下寂靜,屋內略有煙塵,但比詔獄內要宜居太多。他看見堂中有一棵楓樹,隻是深冬時節葉已儘落,枝杈餘空一片蕭索。
見其間無眼,這才緩緩把萬楓送進來的東西拿出來。
先前行事之時不曾注意過他穿什麼,反正早晚都是要脫的。現在拿在手裡才發覺這小衣做工甚是精細,雖無什麼花樣,但透白的料子能摸出來是上等……
滿馭海覺得這料子的手感有些熟悉,不過還沒等他細思回神,手便頓住了。
——這是穿過的!
不僅穿過,而且上次他來東隅塔時大約就是穿的這件。雖然事後清洗過,但……但滿馭海當時腦子一熱就做了一檔子壞事,弄得這小衣即使洗過也能依稀辨出不少痕跡。
方才沒發覺,現在發覺了。
發覺了不要緊,那股子燙意便很順理成章地漫上來,大冬天裡燒的人眼前發暈。過往曆曆在目,那人咬著他的衣角風情萬種的模樣即在眼前,薄紅的眼尾淌著淚,破碎不清的言語裡是無聲的邀約。
滿馭海暗罵一聲,胳膊肘推開窗戶,想把自己吹醒。
怎麼吹得醒。
指腹撚著那輕薄的布料,紊亂的呼吸間都是心猿意馬。
正當他在心裡罵著自己這沒用的自控力時,忽然被什麼東西輕輕地硌了一下手指。
滿馭海低頭,發覺小衣的邊緣用銀線繡了字,因為顏色相近,單用眼睛去看很難看出來。他借著光仔細觀察一番,認出是兩個漢字。
赤墀。
赤墀?滿馭海倏然察覺到不對。墀這字並非尋常可見,他一個關外人如何便認得?
好像……好像是什麼人的名字。
破碎的片段被回憶的潮水卷上岸來,那股錐心的刺痛又將滿馭海的意識裹挾。他扶著矮桌遲緩坐下,不察間,那塊狼牙符從衣襟裡掉落出來。
滿馭海將其撿起,起身之時,聽見了窗外的小吏間窸窣的議論聲。
“聽說了沒?萬公公被陛下鎖起來啦。”
“這誰不知道啊,據說是陛下因萬公公拈花惹草而動了肝火,要箍緊他在自己身邊兒呢。”
“吼呦,這鬼話你們也信?那萬楓如何絕色也隻是個閹人,如今陛下通了人事,還能在他身上流連幾時?要我看,這是陛下借機收權,要懲治閹黨了啊!”
“那你倒是說說,郎將軍擅闖丹霞宮這麼件小事,何至於惹得陛下龍顏震怒?”
“那丹霞宮如何也是皇家禁城,郎將軍這樣藐視皇權,陛下心中自然不忿,與萬楓何乾?”
“我看你才是信了鬼話,誰不知道小皇帝聲色犬馬慣了,夜夜流連丹霞宮廣施雲雨,那動靜,能把一宮婢女都聽得春心大動——”
公事無趣,這群小吏又十分通曉市井俗話,言語間繪聲繪色、輕佻曖昧,很能動人心腸。
言及酣處,齊齊爆發出一陣暢快大笑。而那笑聲方才露了個頭,便被窗戶推開的刺耳吱呀聲打斷了。
從窗後現出一張陰絕狠戾的臉。
“真臟。”滿馭海嘖了一聲,不知是在說誰。
那幾人麵皮被惱意漲紅,抄起獄棍要打,卻被滿馭海反手握住,輕輕一翻腕,捅著那人的胸膛將其擊退數尺之遠。
“彆再叫我聽到你們用這張臟嘴談論他,我嫌惡心。”
幾人四下交換了眼色,知道這三品院裡關著的大多非富即貴,一時不敢招惹,便憤憤轉身,暫且按下不發。
出了班房外卻齊齊開罵,將狹窄的深巷鬨得仿佛鴨籠。
“聽起來,幾位仿佛有所不滿啊。”
幾人隨聲望去,在小巷儘頭看見了來人,連忙齊齊低頭:“見過指揮使。”
顧映樓笑嘻嘻的,手裡賽過幾錠銀兩來。
“莫怕,那三品院裡關的不是什麼狠角色,隻是有人要用他,故而多將養幾天而已。”顧映樓一邊說著,一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想來幾位看管這大理獄也辛勞,這點銀子,送幾位置辦點酒菜吧。”
那幾個小吏太懂他的眼下之意:“指揮使是想……?”
顧映樓擺了擺手,“不用做的太絕,鈍刀割脖子才疼呢。還有,記得莫叫蘇總憲覺察,他老人家身子不好,不能受驚。”
眾人心領神會,接過銀子笑:“小人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