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九福。”
黃九福上前:“奴婢在。”
“司禮監的活兒你做不了?一定得要萬楓才行?”
黃九福回:“回陛下,司禮監一切如常。”
“你瞧。”明昱看向顧映庭,“司禮監誰當都一樣。萬楓在丹霞宮避嫌,梁琳之死尚未查清之前,不該插手其他政事。”
顧映庭垂目道:“那臣接下來的守城之計,便要倚仗黃公公來指點監督了。”
殿上一時死寂。
誰不知道萬楓是顧映庭扶上來的?昔日萬楓得寵,他亦受明昱尊稱一聲師傅。可如今萬楓失勢,明昱對顧映庭的態度也愈發懨懨。這種時候他若是聰明,就該主動與萬楓劃清界限,卻不該再如此公然相逼——
“部堂何必舍遠求近。”郎邪開口,“在下行軍多年,部堂若有什麼不解,隻管來詢問在下便是。”
顧映庭沒有搭理他。
半晌,明昱終於撥開冕旒,似笑非笑道:“既如此,要萬楓回司禮監來協助討賊倒是必要的了。想來有顧師傅看照著,萬楓定會鼎力助朕平亂,對不對?”
顧映庭拱手:“是。”
“那便如此罷。”明昱落手,“退朝。”
*
顧映庭退朝離宮,剛走到自己慣常駕乘的馬車前頭,便看見馬頭前巍然屹立的身影。
郎邪搔著那馬兒的鬃毛,正與駕馬的尋骨風搭話。
“……你這樣仇視我作甚?我與你們部堂是昔年好友,過命的交情……怎麼不信?我連你們部堂後腰長了顆紅痣都知道——”
“郎非正。”
郎邪回頭,眉開眼笑道:“長明。”
顧映庭示意尋骨風退下,自己站在風裡,抱袖道:“找我什麼事?”
“我剛回京,什麼人都沒見,就等著見你。”郎邪負手而立,有幾分委屈似的,“我特地要陳道宇早些日子告訴你,本以為能得你宴請,想不到連封拜帖也無。長明,你太薄情。”
“什麼人都沒見?”顧映庭勾唇,“不見得吧,前些日子不還見過小楓?”
“姓華的東西,我嫌臟。”郎邪還是笑著,隻是冷了幾分,“雖然如今改了萬姓,但骨子裡還是華家的爛根,變不了。”
顧映庭平下心中怒氣,緩聲道:“華潯是我的師父。”
“他不過是想通過你借顧家的勢。要不然怎麼你不過是不肯娶華家的女兒,他便就此翻臉不認人?”
“師父動怒是因為什麼,你比我清楚。”
“哦?我的確清楚。”
郎邪逼近半步,扼住顧映庭精巧的雪白下巴抬起來:“不就是他最瞧不上的醃臢暗衛,把他頂頂自豪的、最寶貝疙瘩的小徒兒給騙上.床了嗎?嗬,那老頭知道真相時的臉色,真是叫人爽快得很……”
顧映庭蒼白著一張臉,身體不住地發起抖來。
“師父縱使不喜歡你,卻也從未害過你。”他顫聲道,“我顧家承他大恩,注定是要還的。”
“沒害過?沒害過嗎?長明你知不知道他對我做過什麼?你猜他為了把我栓起來為你們顧家做事,是怎麼待我的?”郎邪壓低了聲音,從喉中溢出笑來,聲音卻是戰栗的陰鷙,“……你不會想知道的。至於顧家,至於恩情……”
他像是想起了什麼使人作嘔的事情一樣,笑得愈發瘋狂:“顧家是怎樣的一群吸血蟲,長明你不早就心知肚明了?當年若非我背你上七山,你現如今不過是另一個萬楓!”
十七年前的走私巨案,傾塌過多少遮天大廈?
滔天的烈焰是能燒死人的炎炎。郎邪踩著烈火背他出來,燒儘了指甲皮肉,鮮血蜿蜒在七山的石階上,成了紅透的淚。
他有求過啊。一扇一扇地捶門、乞討、下跪,求人救救他的長明。顧家那樣枝繁葉茂的基業,可有一個人開門施舍過半滴救命的水?
東隅塔亦如是。口口聲聲道著我佛慈悲,卻銅門緊縮,隻聞經言雲雲,不聞眾生啼血。
……若不是他割腕以血相喂,赤足踏上七山登雲萬階,他的這盞長明燈,早早該死在那個雪夜。
“長明。”郎邪低頭,呢喃似的,“你可想過,你欠下的這樣多恩情裡,可有我的半份?”